朔月临风

他说我是废物将军，我说他是皇室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处处往痛处戳。

终于，皇帝看不下去了，将我同他一起派去了前线。

谁知变故陡生，决胜之局。

我为了救他，被一箭穿心而死。

再睁眼，已经是十年后。

我变成了傀儡皇帝。

谢尘在旁边开口:

程瑾瑜死了不过十年，就想往摄政王府邸塞人了?

程瑾瑜，是我的名字。

1

我没想死的。

我只是恰好走到了谢尘前面，恰好给他挡了那箭。

恰好死了而已。

鼻腔里的铁锈味更加难闻，谢尘冲了过来。

我弓着身子，不敢喘气。

确实蛮痛的。

程瑾瑜程瑾瑜

身后的谢尘把我搂在怀里。

一股龙涎香窜入了我的鼻腔。

我张了张嘴，想骂谢尘。

但那剑从胸口插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我怕是活不成了。

我费尽全身力气抓着怀间的玉佩，颤颤巍巍地递出:

给...给。

抱着我的人身形一顿，讶异不已: 这可是程家的传家玉佩。

——给我父兄。

当是要告诉他们，我程瑾瑜没有丢我们程家的脸。

我不是孬种。

我没说完，意识就已经渐渐坠入空白。

一夕之间，我只能听到谢尘在说什么喜欢爱。

依稀还听到我当年追的那个花魁的名字。

至于他叫的是谁的名字，我一点都分辨不清了。

他真是贱人。

就记得拿当年那花魁喜欢他的事情来恶心我。

......

2

请陛下息怒。

请陛下息怒——

被拖长的尾音将我从意识混沌中惊醒过来。

我下意识站起身说了句: 请陛下息怒——

视线清晰，我不由得趔趄一下。

男人冷漠的声音蓦地响起:

若坐不稳龙椅，我可以换个人坐。

我抬眸看过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阴翳的眸子。

——那男人，是谢尘。

他穿着玄色黑袍，眸中喜怒不变。

身上带着浓厚的血腥气味。

我一下子被吓得跌坐在皇座上。

那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这具身体，似乎怕极了谢尘。

我皱着眉打量身上穿的衣服——龙袍。

那我的身份，皇帝?

见我被吓到，谢尘挑了挑眉，神色未变:

可别被吓死了。

毕竟您是程氏最后的血脉了。

他扔下这句话，视线便重新转到了下面。

我缩了缩手指，惊疑不定地取了放在一旁的奏折。

元启十五年。

离我当年最后一战，已经过了十年。

下面的人乌泱泱吵成一片:

摄政王府不可空，摄政王殿下，请您三思。

谢尘撑着脑袋，似笑非笑。

你嫁?

那老头面红耳赤，还不死心:

摄政王妃的位置已有十年空虚，臣举荐——

我打断: 众卿，我——朕怎么不见安国公府?

朝上安静了一瞬。

谢尘的目光再次看过来，阴翳更盛。

陛下，安国公七年前就因叛国被诛九族了，您这是做什么?

也想造反?

陛下。

造反。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颇为好笑。

重生前我从未想过当皇帝。

但如今这都是我的江山了，我还需要造反么?

我拧着眉看过去，用十年前的语气同谢尘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

别说是当年你是高官，我对你不客气。

现在你是我下面的，自然是当的得我的狗的。

男人的身影三下五除二近了身，他站在龙椅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是本王给你的印象太好了么?

我的脖子被他拎了起来，空气争相逃逸。

你是生是死，不过我一念之间。

娘的。

我的眸子里沁出些生理性的泪水。

我看着面前的谢尘。

一是想不通我为何会突然到这里来。

二是想不通这身体也太弱了点。

三是我既然是皇帝，下面的人怎么屁都不出一个。

摄政王，陛下——陛下不可

下面那白胡子老头拉长了音。

这是最后的血脉了。

随着他这声音，下面乌泱泱跪了一片。

脖子上的力气也放了些许。

都忘了。

谢尘嗤笑，你还有这一身血。

他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蚂蚁:

陛下不乖，总得找点事情给陛下做。

择日将各家适龄女子画像都送进宫中。

我听懂了这话的深层意思。

这是要去父留子。

无事就直接退朝。

我摸着脖子闷闷地咳了两声。

以上犯下。

我是皇帝。

你喊退朝。

我朝着他翻了白眼，起身想走。

却被旁边的太监拦了一下。

旁边的谢尘从位置上起身。

他眯着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

目光上上下下地游移，最后定在我眼眸处。

陛下往日，可见不到这么硬气的样子。

他弹了弹身上的玄黑袍子，走了。

而等他完全走出众人的视线。

太监才收了手，战战兢兢。

陛下，您不能夺了摄政王的话头啊。

3

按照太监同我说的，现在已经是当年关就之战的十年之后。

而这个身体的身份。

完完全全是个傀儡。

谢尘回朝之后，短短四年间，便屠尽了所有当年骂他是私生子的人。

最后剩下的几个兄弟同时逼宫。

在玄门血海之下独自一人进了宫。

短短十年，皇帝大大小小换了三四个。

他的摄政王位置稳如泰山。

没人敢惹他。

传说，老皇帝当年也是他杀的。

陛下，您平日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安国公府。

先前那么几个，可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太监小福子把手比在喉咙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自然不信父兄叛国，皱眉:

通敌叛国，不过子虚乌有。

小福子左右看看，才凑到我耳边开了口。

当年是按照这个罪名，但是朝内说，这是让安国公大人脱身的借口。

程小将军死的那年，安国公上朝觐见，却是被打出去的。

父亲。

我心头紧了紧，却听小福子接下来说:

摄政王同安王亲昵，是以杀了皇帝。

但当时早有安国公通敌叛国之嫌，我父兄就提了以安王府之名同其他不忠之人玉石俱焚。

按照父亲的风格，定然是九不离十了。

我咬了口苹果。

但如今父兄在哪里，想来在这群人中打听不到的。

不如直接同谢尘摊牌。

我抿着唇: 叫摄政王来见我。

小福子立马掐着嗓子吓得直接跪下来了。

陛下，我们可请不动摄政王。

我架了腿: 请不动?

我是皇帝，请不动他?

您——

小福子犹豫半晌，他那腿像是黏在地上起不来了。

咱家不敢。

谢尘真是好大的威风。

我抽了抽嘴角。

他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他。

但我刚刚踏出勤政殿的门，就看见了谢尘。

他没什么表情: 陛下，不打算同我问好么?

我才是皇帝。

按理说你应该同我问好。

我见着他那脸，还想着他当时掐我的样子。

心里憋了几分气，于是木着个脸，回了主位:

巧，我也打算去找你。

找本王?

谢尘将手上的卷轴放在桌上。

您莫不是贪恋权贵，不肯去父留子。

说得干脆利落。

我对上他的眸子。

——平静无波，一潭死水。

我勾出个嘲讽的笑容。

谢尘挑眉: 陛下，当时求着我选你当陛下的时候，不是这个表情的。

这身体的原主人怕他，我可不怕他。

我抿着唇，开门见山: 谢尘，我问你，程家呢?

谢尘神色不变: 您这又是演哪出?

我若说，我是程瑾瑜。

我顿了顿，抬眸对上男人已经染上诧异的眸子:

你信么?

我只能看到谢尘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嘲笑。

他笑起来，整个人像是听了什么无比好笑的笑话。

这是第二次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第二次。

谢尘的长刀就已经架在了我脖子上。

你怎么配说自己是程瑾瑜。

两相对峙。

他看着我，像是个自己被辱了名节的寡妇。

他那刀背对着我，我便知道他并没有对我动手的意思。

只是为了警示我。

我上前一步，迎着刀刃。

我再问你一句，安国公府呢?

谢尘停了动作，他皱了眉，定定地看着我。

安国公府没了，上次同你说程瑾瑜如何的人，如今在天牢。

谢尘的眸子看了过来。

他当年任大理寺卿的时候，便是这么一副表情。

稳操胜券，等着对面的人开始痛哭流涕。

他恶趣味浓厚。

但吓不到我:

你当年出生时候，我追着你屁股后面叫了你一年猪，后来皇帝把你接回去的时候，我骂你是私生子。

你的大腿上下三寸，有一块胎记。

谢尘脸色变都没变。

显然是不相信我说的这话。

他只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女便拿过几本卷轴。

陛下好好看看，这可是你最后的日子了。

一幅幅秀女的画像在面前铺开。

当年我父兄说要给我找个姑娘成亲。

当时都约好了见李尚书的二女儿。

结果日前谢尘摸黑上我的床，被我一脚踹下去之后和我打了起来。

那是我们打得最狠的一次。

我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但他拳拳到肉。

我肯定不服输。

到第二天，两个猪头从我房间里出来。

娘亲一看，傻了眼。

我兄长同我说过，不过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谢尘对我，自然有几分没来由的占有欲。

我因着这占有欲，死前硬是没议过亲。

现在好了，他给我送脸上来了。

想到这里，我接过了卷轴，咬牙。

你可别后悔。

谢尘反唇相讥: 您可别有皇嗣出生，您不愿赴死。

我上上下下地看着谢尘，评价道:

十年不见，真是牙尖嘴利，尖酸刻薄。

早知道嘉玲关的时候，那巴掌就抽得重些。

陛下——

谢尘的语气重了几分。

您究竟是谁?

4

许是行为太过异常，他总算信了几分。

信了也好。

我哼笑一声，目光直直地迎了过去:

我不是同你说了?我是程瑾瑜。

谢尘挑了眉。

他的手从画卷转移到了我身上。

眉头轻蹙，是在思考。

他的步子一步步逼近，两人的距离从相隔甚远变为咫尺。

——甚至更近。

他勾起了之前与我逛青楼时一般无二的笑容。

垂眸看着我，眸子里带着柔和的光芒。

这身体矮，他比我高了许多。

他似乎缠绵地叫了一句: 阿瑜。

一只手将我的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闭眼。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变化如此之快。

就在他近乎命令的语气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气息逼近。

他的味道一点点侵吞周围的空气。

我才恍惚间收了心。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脚。

砰——

我把谢尘踹了出去。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完了。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但在朝堂上，我只是顶了他一句嘴，他就说要去父留子。

我现在给了他一脚，他不得要了我的命?

我深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谢尘。

他半躺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眸子里情绪纷繁复杂，我看不怎么清楚。

只知道他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像只扑棱蛾子一样起了身。

他往我这个地方进了几步，下一秒又有一点无措地张了张唇。

我冷汗涔涔，他目光炯炯。

陛下，程瑾瑜不会如此。

阿瑜若是知道本王要亲他，必然是会乖乖送上，同我说软话。

他是死了都放不下臣的。

哪里同陛下这般，像是要将臣杀了。

演戏，得演全套啊。

他嘶了一声，我无端看出几分卖可怜的架势。

这话，却是在试探我。

我真想再给他一拳。

当年军营三年，我若是知道他要亲我。

——必然是要将他杀了的。

我深呼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笑来。

他不信我，我大可以自己找线索。

难道证明自己是程瑾瑜还要屈居人下吗?

你还不滚吗?

谢尘扬了扬手，身后便有侍卫鱼贯而入。

滚?本王打算夜宿宫中。

本王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教了你这些。

6

气煞我也。

我想着谢尘白天在殿上挑衅我的举动。

我又翻了个身。

越想越气，想得尿意涌起。

我从床上蹦跶下来。

直直往那边去——

却在经过偏殿的时候，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谢尘晚上总爱说梦话。

七岁时候同我同榻睡觉时，他说白天被那不要脸的六皇子打了。

他边说边哭，哭得老子心都痛。

我隔天就把六皇子打了一顿。

夜色深深，我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谢尘鸦色的发摊开，他闭着眼睛，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声音有几分哑。

他说的话有些不清楚。

我往前走了几步，听清了他呜咽的话。

求您，求求您救救他。

我什么——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求求您救救他。

他不该死的，该死的是我。

他真的很喜欢他，我一直、一直、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