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杳杳，来岁昭昭

而后又不顾人言流语和家族反抗，娶我入门。

我们做了三十年恩爱夫妻，生前不分离，死后亦同穴。

这一世，我和继妹再次被山匪绑走时。

他依旧孤身闯山，而我满怀期待。

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了……温然。

我惊愕绝望，在他赎走继妹后，被山匪折磨得生不如死。

直到燕军指挥使陆昭派人剿匪，将我救下。

回到家后，父亲嫌我丢人，送来一道白绫。

我不想因此而死，便自寻了一桩婚事。

出嫁这天，谢明宣却当街拦下花轿，满眼不甘:

西林洞天中，曾救我于狼口的小姑娘，是你对不对?

1.

上一世。

我和谢明宣是人人羡艳的恩爱夫妻。

落魄时，他拿着仅有的钱财，孤身闯山。

不顾一切地将我从山匪手中救出。

步入青云后，他亦不顾流言蜚语和家族威逼，娶我入门。

给了我三十年无条件的宠爱和呵护。

生前不分离，死后亦同穴。

再次睁眼时，我回到了和继妹被绑架的这一天。

母亲早亡，父亲冷漠。

温家的人不会来救我。

我满心希望，终于等到和前世一样孤身闯山的谢明宣。

他紧绷着脸，额角满是汗水，将不多的金银丢给了山匪。

抓住我的山匪拿到挑开袋子，啐了一口，

就带了那么点银子，只够赎一个人。

前世，谢明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说只是为我而来。

如今，他却僵在原地，迟迟没做出选择。

抓着温然的那个山匪不耐烦，蛮横开口。

再不选，老子替你选

说罢便作势要划开继妹的脖子。

等等——

谢明宣顿时慌了神，抬眼看向我。

然后一步步地走向了……温然?

我怔在原地，不敢置信。

谢明宣指向继妹，咬牙道: 我要温然，赶快交人

几个匪徒哈哈大笑，把温然丢给了谢明宣。

你要她?那这个小妮子就归我们了。

想想今晚要玩些什么呢?

山匪架刀把我团团围住，我拼死呼救，却被破布堵住了嘴巴。

只有滚烫和屈辱的眼泪不断地流。

人缝中，我看见了谢明宣抱走温然的背影。

临走前回看了一眼，写满了对我的避之不及。

2.

他们二人走后，我被匪徒折磨得生不如死。

手臂上的皮肉，到处是被人欺压的淤青和伤疤。

他们本三两日就会来送一次饭，可如今距上次已经过五日。

暗室里的野草野花已经被我啃完。

他们仍迟迟不来。

我一点点爬到门缝边上，往外看去，外面竟是一片猩红。

害怕逃走时，山匪却突然冲进来，扯住我的头发，横刀架在我脖子上。

她是通判温家之女，你们若敢靠近，我……呃

利箭从乌泱泱的人群中飞来，又狠又快。

擦过我的肩头，正中山匪的脖子，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身。

我腿软伏地，抬头看向拉弓之人。

有一瞬间，希望是谢明宣。

或者，父亲也行。

可来人玄衣肃穆，却是燕军指挥使陆昭。

那个人人可畏、手段狠绝的酷吏。

我被带回东阳府衙中受审。

出来时，其他和我一样被山匪绑来的人都被家人接了回去。

唯有我一人，在府衙外等至月上中天。

陆昭审完山匪出来时，身上的血腥之气还未散尽。

他越过我，牵来一匹马，转头道:

会骑马吗?

我将手拢进袖口里，窘迫地摇头。

他翻身上马，行至门前，朝我伸出了手。

上来。

两人一马在山道中奔驰，行至凌湖城时，已接近天明。

他下马牵我下来，手上的污血不知何时已处理干净。

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3.

我回到家中时，全家人都聚在正厅，其乐融融。

我儿得此佳婿，实乃有福之人。

父亲牵起继妹的手，耐心嘱咐。

你以后嫁过去，要温婉贤淑，以夫为天，不得违逆。

说罢又将身侧男子的手交叠在她上方。

我就温然这么一个可心的女儿，你定要好好待她，莫要忘了今日之诺。

我试探着走近，喊了声父亲。

温然身旁的男子率先转过头来，眼中却满是惊愕。

众人看清我后，脸色也都沉了下来。

他们的眼神仿佛在埋怨我。

怨我怎么还活着，来扰阖家欢乐?

父亲点点头，装模作样。

回来了就好，将大小姐带回房间里梳洗一番，快

三两下便冲出几个下人，像押送囚犯一般把我带下去。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将我彻底关了起来。

三天里，几次晕倒又醒来。

我总觉得自己还被关在山匪的暗室中，根本没有逃出来。

熬到第四天，温然带着三尺白绫进来了。

好姐姐，你被山匪绑走，丢了贞洁，不仅会连累我和谢公子的婚事，还会玷污整个家族。

父亲说，温家不需要一个贞洁尽失的女子。

我靠在墙上，看着三尺白绫和门外的盈盈月光，眼泪莫名流了下来。

温然转身要走时，我咬牙抓起白绫，用力拧住了她的脖子。

温杳……你竟敢……

我又哭又笑，语气发狠。

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将她绊倒在地，趁她挣扎期间，抢过她的一只发钗冲出院子。

跑进假山之时，身后却传来凌冽的气息。

我屏住呼吸，凝力刺去，却被人用力挡下。

定睛一看，竟是陆昭。

我盯着他，稍稍后退，警惕地问道:

陆大人为何来此?

他抽走我手上的金钗，簪在我头上，缱绻开口:

办案。

4.

偏厅之上，陆昭提着剑站在我身前，平静开口:

东阳山匪一案有了新线索，需要温小姐随我走一趟。

父亲畏惧燕王，更畏惧他手下的这个酷吏，沉默不言。

而他身旁的谢明宣却怒目开口。

为什么你的头上会有阿然的金钗，你们把她怎么了?

我将金钗拔下，重重扔向他。

快要死了，现在去救，恐怕还来得及。

谢明宣怒上加怒，想要上前质问我，却被陆昭一剑拦了回去。

若阿然有事，我绝不放过你

前世恩爱夫妻，今生相见如仇。

无论谢明宣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我都不会再要他了。

走出偏厅时，陆昭递来一块锦帕。

我才意识到自己那两道冰凉的泪。

今夜本是谢明宣和温然的定亲宴席，宾客云集。

更因找不到温然而闹得人心惶惶。

我和陆昭离开时，众人纷纷侧目。

那不是前些日子从山匪窝里跑出来的温家大小姐吗?听说她被匪徒凌辱了七天七夜……

贞洁尽失，还有脸回来，要我早就吊死在闺房，免得玷污家中清誉。

她身旁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人，燕王酷吏，心狠手辣，多少人死在他的刑刀下。

真是两个败类，狼鼠一窝

……

东阳府衙里，陆昭为我温热饭食。

自从被绑之后，唯二两顿饱饭，竟是在这吃的。

放下碗后，我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们在追查逃窜的山匪，而我记得他们的样子，又善于画工，可以助你抓人。

我补充道:

我有一个条件，你要娶我，助我逃脱温家。

我固然憎恨父亲和温家，但又深受其束缚，越是挣扎反抗，越是不能逃脱。

我在山匪窝里苦熬多日，不是为了死在温家的。

陆昭摩挲茶杯，久久不决。

陆大人难道不着急清剿山匪吗?可自从你与我坐下来开始，你的下属已经通传汇报六次，还不包括来时路上的飞鸽传书。

陆昭蓦地笑了，立身站起。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任何时候，你的痛苦不应该成为你的筹码。

我捏紧茶杯，怔在原地。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逼自己回想那段痛苦的经历。

他继续补充道。

好好睡一觉，案我会查，人我也会娶。

5.

三天后，我被陆昭从东阳送回来。

和我一起回来的，还有数十箱聘礼和聘雁。

父亲气得脸色发青，陆昭倒和颜悦色。

此婚事已得燕王殿下首肯，反悔不得。不知岳丈大人还有何处不满?

面对陆昭，父亲本就说不出一个不字。

如今，他还搬出了燕王。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当今圣上胞弟。

这是父亲比我更明白的道理。

他无奈点头答应，派人引陆昭离开。

待陆昭已走出厅门，他便抽手欲扬起巴掌。

窗格处飞来的一只袖箭将他的衣袖死死钉在门柱上。

陆昭收了袖箭，折返而来，悠悠开口。

岳丈大人若是如此教女，陆某不介意状告官府。

当今圣上以孝治国，讲究父慈子孝，而你苛待嫡女，逼其自尽，罔顾人伦，不知可担得起慈父之名?

父亲听此，再没了动作。

婚事传出去后，谢明宣来过温家几次，但我都没见。

眼看婚期将近，陆昭派喜娘来温家接我去挑嫁衣料子。

刚出门，谢明宣就将我堵在了门口。

你不该和陆昭那种人为伍。

他是燕王的走狗，燕王一党早有谋逆之心，燕军更是下场凄凉，你嫁过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抬眼看他，反问道:

谢大人怎么会知道燕王的下场?

他神色一顿，久不能言。

我猜得没错，他也重生了。

我被山匪关起来的时候，一遍遍地回想谢明宣那日的行径。

闯山救人，明明两世都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可他那日却脱口而出继妹的姓名。

看向我时，不是陌生、也不是愧疚。

而是藏在冰冷的眸波下、深深的、数不尽的幽怨。

俨然像是——仇人重逢。

我接着反驳他。

谢大人既然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何必来管我的滋味。

若非陆昭剿匪救人，我早就受辱而死。

若非他借口办案带我离开，我早就被逼吊死。

若非他开口娶我，我早就和前世的温然一样，死于流言蜚语之中。

流言可畏的滋味，我不信他没有尝过。

毕竟前世他为了娶我，和整个凌湖谢氏抗争。

被族人咒骂不孝不忠，不得好死。

直到后面进迁拜官，长辈逝世，才稍稍停息。

6.

我知你怨恨我选择救阿然而不救你，但你扪心自问，前世恩爱三十年，你难道就没有做什么愧对我的事吗?

我疑惑不解，想要挣脱离开，可谢明宣却攥着不放。

我幼时家道中落，曾逃亡入西林洞天，路遇野狼，被一姑娘执火救下。

临走前，她对我说，『观君昭昭若日月，人生何处不逢春?』这两句话让我熬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

我平静道，所以呢?

谢明宣眼神突然狠厉，嘲讽道: 你曾在河灯中写下这两句话，因此我才不顾一切娶了你，可后来我却发现，我以为的救命恩人是一个窃贼。

他严词厉色，反问道:

你从温然处偷来了这两句话，也偷了本来属于她的一切，难道不是吗?

我看着他冷漠甚至厌恶的眉眼，心间抽疼。

不顾一切的相救，三十年的恩爱，竟只为了这两句话?

我攥紧袖口，紧绷着眼眶的泪。

这两句话，是我母亲离世前对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她对我最好的祝福。

撒谎

他神色如冰，欺身逼近。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我因心痛和羞辱快要坚持不住之时。

两人脚下飞来一支利箭，瞬间隔开了我和谢明宣的距离。

陆昭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稳稳地托住了我。

他眉目如锋，语气冰寒。

谢大人，难道没人教过你，别人的妻子是不能碰的吗?

说罢他便来查看我有没有受伤，翻到手腕时，他愣了一下。

这处的伤，是怎么弄得?

我垂下头，看向那一片大小不一的伤疤，声音冷静得令人心惊。

执火赶狼，烧伤罢了。

谢明宣如雷轰顶，满脸惊愕，怔在原地。

幼时我送母亲棺盒归乡安葬，途中遇狼。

为救一少年，执火驱赶而不小心烧伤手腕。

我也是今日才知，我幼时救的那个少年，竟是谢明宣。

若不是他提起，我恐怕都不会记起。

只可惜，整整两世，深恩错付。

救下的少年，终究变成了那头狼。

7.

春三月，宜嫁娶。

出嫁当天，宾客云集，满地红绸。

花轿和礼队行至城门时，却有一人一马拦在门前。

我掀帘望去，发现是谢明宣。

他白衣红里，满眼不甘，不肯退让。

直到陆昭派了数十人才将他拿下。

我的花轿路过他时，他声嘶力竭。

西林洞天中，曾救我于狼口的小姑娘，是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