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烬

公子哥们把玩弄我当作赌约，讨论得热火朝天。

云峥哥，什么时候跟那个男的分手?让人家小颖等到什么时候?

还没玩腻。

你瞧我这个脑子，把他最后一笔钱榨干了再坦白，那个穷鬼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这么多年赚的钱，还没有你一块手表贵。

这场赌约结束，我们得多给你辆跑车当慰问金啊。

哄笑声起。

紧接着，我听到电话那头变成了冷淡女声:

雌伏在别的男人下面，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盛云铮已经订婚了，有点自尊就赶紧滚。

1

电话挂断，只有刻薄的声音还回荡在我的脑海。

你说这人都快死了。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这么多事情呢?

我垂眸，看向桌子上的诊断书。

绝症，晚期。

医生问我:

家里还有兄弟姐妹没?

还有什么没做但想做的就去做吧。

我知道他在婉转地告诉我，没救了，等死吧。

就算积极治疗，也不过一两年光景，也意味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对于穷人来说，一场大病就是难过的鬼门关。

我在等候室的铁皮长椅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钻研着诊断书上的字眼，又问问 AI，赛博算命，祈求找到一点点生还的可能。

毕竟我铁骨铮铮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从泥沼中摆脱出来，才过上幸福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在令人晕眩的快乐之中。

我不敢想当盛云峥知道这件事后，他会多么难过伤心。

这么想着，我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有了爱的人，就像是有了软肋，我开始害怕死亡。

可是现在，好像不用怕了。

片刻后，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

灯光大亮。

等眼睛适应之后，我端详四周。

之前看上去甜蜜无比的东西都变得刺眼了起来，在刺眼的光明中咧着嘴嘲笑我的愚蠢。

我垂眸，用生日蛋糕送的打火机点燃蜡烛。

29 岁，生日快乐。

我将病历单放在烛火上，慢慢哼唱起生日快乐的歌曲。

灼热的火舌舔舐干净顽疾。

在火焰中，你可以看到世事变迁。

我看到了我和盛云峥的过往种种，最后化为飞扬向上的灰烬。

原来我并没有造成他欠了那么多债，他也不是因为我而变了性向。

而我的身上少了一层业障。

可喜可贺。

那就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我轻声说，没什么挂念了，老天保佑。

2

我没有想到他晚上竟然回来了。

大概是三点多，我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是熟悉的、略带蹒跚的脚步声。

盛云铮回来了。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睡意，听到他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坐起来，推门出去。

月光如泉水在地板上流动，我与他对上视线。

黑发青年身形高挑，深邃的眼眸漾着水意。

看来他今天喝得有些醉，眼尾因此增添了几分秾丽勾人的薄红，但不笑的时候，有点冷，让人不敢靠近。

他很高，几乎要一米九，即便穿着简单的卫衣，都能穿出一种高定的感觉。

赵彻。

盛云铮看到我了，低声唤了我的名字，就揽住我的脖子垂眸吻我。

带着烈酒的吻，嚣张跋扈，火焰燃烧，抵死缠绵，和他这个人一样。

我侧身躲过，他的唇擦过我的脸颊。

怎么了，哥哥，闹脾气?

盛云铮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哑着嗓子解释，昨天公司有应酬，看到你消息已经很晚了，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没回，是在等我吗?现在补偿哥哥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不解。

为什么他的心能分成两个，对我这个他不爱的人，都能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

戏弄别人，很有意思吗?

欺骗别人的真心，很好玩吗?

我轻声问: 盛云铮，你爱我吗?

他只是愣了一瞬，立刻回答: 爱啊，我最爱哥哥了。

这么说着，他环顾四周，了然地笑了一声: 哥哥生气昨天生日我没回来?下个生日一定陪你，现在我也在为我们的未来打拼。

他说话顿了顿，鼻翼翕动: 嗯?家里是什么味道?

啧，四舍五入其实是我的骨灰。

我扬起眉梢，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

我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神色了。

青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咽了口口水，又想伸手揽我的腰。

我没忍住，上去就是一拳。

3

真不经打。

我嗤笑一声，瞥了一眼昏迷栽倒在地上的男人。

片刻后，我咬着烟，随手收拾了几套衣服，打算关门离开。

脚步刚踏出去，又改变了主意。

收回脚，我打开电视。

非常巧合。

新闻在播放的就是有关盛云峥的。

主持人的声音朗朗，吐字清晰，以至于我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据悉，盛家将于明日在云鼎大酒店举办举世瞩目的订婚宴，恭喜他们在经历重重磨难之后携手走到一起，门当户对，十分般配。

我拿新闻当背景音，歪着头将我俩亲手做的陶瓷艺品拿下来，砸在墙面上。

盛家掌权人，其父盛志谦上台为两位送上祝福。

然后是情侣玻璃杯。

据悉，早在三年前，五月七号，盛云峥就在『云间乐』酒吧，为他的爱人一掷千金。

一起画的石膏娃娃。

两人终成眷属，真是可喜可贺。

真是可喜可贺。

每毁坏一件，就代表我和他的关系斩断一分。

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让我无比畅快。

之前觉得他的应酬越来越多，我以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能克服一切磨难，获得幸福生活。

毕竟他还巨额负债，如果不是为我出头，他不会欠那么多钱，也不会没见他爸最后一眼。

即便把我的家底都掏空了，才替他还了十万。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是他用来折磨我的手段。

真恶心啊。

我用还燃烧着的蜡烛，将收集到的所有合照全部点燃。

当然为了避免火灾隐患，我估摸烧得差不多了，就用水把余烬浇灭。

我又抽了一支烟，单手用喷漆在雪白的墙面上喷下几个大字。

艹你大爷的盛云峥，我们分手了。

这次解气了。

我面无表情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把他的手机踩碎，顺便给他五花大绑起来，才转身离开。

4

凌晨四点。

我找了一家早餐店坐下。

老板有些惊讶: 小伙子这么早就来吃饭啊?

是呀老板，有什么做好的吗?

胡辣汤，还有油条，都能吃了。

我笑了笑，今天打算消费一把: 那要十块钱的胡辣汤，再要五根油条。

油条一根是由两小根缠在一起的。

我准备吃一小根丢一小根。

毕竟刚失恋，要对自己好一点。

老板，早上有饭没?

清冽的嗓音让我萎靡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我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他应该是刚晨跑完回来，只穿了老头衫，白皙的皮肤都有些反光，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十分漂亮。

这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灼灼眼神，转头看向我，神色有些冷淡和不耐，剑眉星目，青春气扑面而来。

赵彻哥?男生看清楚我的脸后，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随后快步坐到我面前，像是意识到什么，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坐了另外一个哥的位置?

嗯?没有，我一个人，你随意。我有些惊讶他为什么会认识我，而且似乎对我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你是……?

我、我是您的学弟，江北大学大三学生，您不认识我很正常，我叫傅星池。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可我都毕业三年了。

青年用闪着星星的眼睛看着我，让我把任何疑问都吞到了肚子里。

为了在学弟面前维护一点形象。

我把油条都吃完了，有点撑。

赵彻哥，你好厉害，竟然全吃完了

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吃饭，连我吃完都要夸上几句。

我: ……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你家是在这附近吗?我有些尴尬地问。

不是，是在这里租了房子。

我点点头。

手机里面传来了朋友的消息。

我吃完了，先走了，之后有空再聊。

我站起身，把学弟的钱一起结了，下意识客套了一下。

……赵彻哥

准备离开时，被傅星池给喊住了。

嗯?

能……能不能留你一个联系方式，我真的特别仰慕您

青年追过来，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目光灼灼地诚恳。

手下起伏的胸膛有些烫手，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有些快的心跳。

这小伙怎么一点都不避人。

我又不能直接对他说我是一个弯的。

万一再吓到这个帅气的小伙了，毕竟他看起来直男味有点冲。

我: ……行。

青年目送我离开，神色立刻变得冷淡。

垂眸看着自己因为过度兴奋而抽动的手，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粉红，急促地喘息几声，眼中满是痴迷。

老板过来收拾碗筷，被他喊住了。

老板，这双筷子，那个碗我都买了，不用洗。

5

怎么回事?

张允把我迎到家里面，带着困意地揉着眼睛问我。

我把包放在沙发上，然后将早餐递给他，闻言耸了耸肩: 我俩掰了。

没说对象，但朋友知道。

什么?

尖叫声几乎掀破天花板。

他当初见证过我们有多么要好，十分不理解没有任何征兆两个人就分手了。

朋友了解我，我说分了那就彻底分了，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所以他才如此震惊。

为了避免被投诉扰民，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

今天晚上七点，邀请你这个 gay 来参加我们正常人的订婚典礼。

不见不散哦～

正常人吗?

我皱着眉想了想，突然释怀地笑了笑。

我想起高中时那些同学看我的眼神，若有似无的孤立，公开的嘲弄。

好吧，但现在人之将死，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回复短信: 好的，请把邀请函发送给我。

有点好奇，当订婚宴上出现我的脸，盛云峥的反应会是什么?

噢，在订婚宴开始之前找到盛云峥可能也是一个问题。

6

回完消息，抬眸就看到张允盯着我。

哥，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病了，治不好那种，我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看了眼这个病的名称，过两天出去旅游。

哥，你骗人。

张允嗓音都带着点沙哑。

我从来不骗人。

我打破了他的幻想。

张允一眨眼，抱着我的腰嗷嗷地哭了出来。

鼻涕眼泪擦了我一身。

哭得好像我现在已经死了一样。

我这个病号还得反过来去安慰他。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换种方式想想，我少受了多少年的罪，在年轻还能走得动路的时候完完全全享受美好的世界，多好啊。

终于把张允哄好了，他擦着眼泪问: 哥，你自己去旅游吗?

我又垂眸打开了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 嗯，把事情都安排好后去，这次就不打算回来了。

赵彻哥，你这叫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 ……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张允突然拍了一下大腿: 等着啊哥，你这几天安心住着，我给你找一个收尸——不对，一起旅游的搭子好了。

我: ……

看着张允脸上还没擦干的泪痕，我把劝阻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我: 我是一个弯的，你知道的，别恶心着人家。

哥你放心，我会提前说明。张允拍着胸脯保证。

行，我一晚上没睡，我去睡一会儿补个觉。

我之前在张允家住的时候，他专门给我留了一个房间。

我抬脚就往那个房间去。

等等哥

张允拦住了我。

怎么了?

我问。

最近我表姐他弟不是放暑假了嘛，又不想回去，就在我家借住了，非要住这个房间，我就把你的东西收拾出来放另外一个房间了。

张允不好意思地说。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毕竟我谈恋爱之后，就没有来张允家再住过。

对了，下午有空没?

没空，我现在什么空都没了，听候哥你的差遣。

我把卡丢给他: 你有我的尺码吧?帮我挑一身西服，再找一个审美在线的化妆师。

哥，你这又是打算……?

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小事，晚上去砸一个场子。

7

我睡得并不安稳。

虽然装出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梦里面却全部都是盛云峥的脸。

我是在校园门口卖小零食的店里认识他的。

他在隔壁大学上学，因为长相出众，我对他有点印象。

在校门口发现他还兼职做服务员，我就笑着朝他搭了几句话。

盛云峥挠着脑袋，笑着说: 我家里情况不太好，爸爸还生着病，我得努力赚钱。

听着那些话，我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正是这些话，把我拖入了深渊。

我们就此相熟。

从偶尔的几句话，到每天无话不谈。

他总会在空闲时间来找我。

我向来直来直往，就告诉了他我的真实取向。

我对朋友不会隐瞒什么，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我说。

盛云峥愣了愣，连忙摇头: 不、不介意的哥。

再到后来之后，他突然消失了三天。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一些嚼我舌根的人，他把他们揍了一顿。

没钱赔，关进去了三天。

暴雨夜，青年哭着说: 我爸爸……去世了，哥不是你的错，我喜欢你，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我爱你哥。但是我们分手吧，我还欠了五十万，哥，我不想拖累你。

我沉默着，最后抱住了他。

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

后来毕业，工作。他会将有零有整的钱全部转给我，眼睛亮闪闪的: 哥，我也能赚钱了我单位管饭，我不用花钱，哥你全拿着

哥，我爱你。

场景变换，我看到那成熟不少的面庞上露出淡淡的嘲意: 还没玩够。

盛云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奢侈品，在权贵子弟的眼中，我们不过是一种消遣品。

他的五官在变化，扭曲。

最后定格成一个轻蔑的表情。

和另外一个模糊的身影一起，把我推入无尽深渊。

我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种问题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一个人原来可以连那么灼热的爱都伪装出来。

我一生中问过很多为什么。

当父母沉浸于一场又一场的赌博的时候。

当霸凌者从我的日记里得知我的性取向，并以此号召全班同学孤立我时。

我都问过。

但是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答案。

我只知道，人生绝大多数问题都不会有确切的答案。

问不出来就算了，人生不可能因为得不到答案就停滞不前。

8

我整理了一下西装，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不是自夸，我身材还是相当不错的，要身高有身高，要肌肉有肌肉。

毕竟就算生活很忙，我也是会抽时间出来锻炼的。

西装暴徒，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啊哥。

张允对我竖起大拇指。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看起来背着我又偷偷哭过。

我有些无奈: 你听听这些是好词吗?

张允挠着头嘿嘿一笑，没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他背着书包，白色卫衣牛仔裤，垂着头，看起来气压很低。

咦，小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没什么心情。傅星池垂眸关门，语气恹恹。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这是你赵彻哥。

赵彻哥……

傅星池像是没有听见张允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向我，瞳孔地震，低声喃喃。

我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傅星池就是张允口中那个堂兄弟。

不对啊，他不是说自己在我们家那个小区租了房子吗?

咦，你俩认识?

张允问。

说来也巧，今天早上在我家那边的早餐店认识的，是我的学弟。

我说。

青年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背包往身后塞了塞。

对了，小池，你最近想出去旅游吗?

张允问。

没什么兴趣，也没有时间。

青年缓缓地摇头，声音也很缓慢，像是还没有从大脑宕机中恢复过来。

那好吧，我还想说你和我哥能搭个伙一起去旅游呢，照顾照顾我哥。

照顾赵彻哥……

傅星池呆愣愣地又重复了一遍，眼都直了。

我本来还在整理自己的西装，听着这哥俩的对话不由得有些发笑。早上认识的时候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小伙，怎么现在看起来跟个呆头鹅一样。

我侧过头去看他，笑了笑: 对，可能得麻烦人照顾一下我。

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听。

在巨大的声响同时，青年的脸一瞬间烧红了。

算了，他十指不沾阳——张允刚要说，就被傅星池打断了。

傅星池大声说: 我去我去，赵彻哥，我有兴趣也有时间，而且我力气很大，耐力很强，最会照顾人了

我: ……

张允: ……

张允: 不是，你看不见你真的哥了?

好了，先不说了。我垂眸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先走一步。

9

订婚宴排场很大。

我被安排在略微靠前的位置。

静静等待好戏开场。

当一对璧人走上来时，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盛云峥下颚还有点红肿，神色沉沉，看起来心不在焉。

而他身边则是他的未婚妻，长得很漂亮，但神色也十分不好。

两个人都沉着脸，还没有结婚，就已经貌合神离。

一段冗长的开场白之后，灯光大亮。

当他们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笑眯眯地冲他们摆了摆手，用口型比了一个: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