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照的下一句

陆府上下挂满红绸，欢欢喜喜迎娶庶妹。

庶妹同我一样是商贾出身，有陆源真心相待，两人举案齐眉。

重伤失忆消失两年，恢复记忆时，我已身怀六甲。

再度回到陆府，他已再娶，我已再嫁。

1

今日是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

永安侯陆家得圣宠，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陆源携爱妻站在门前，迎接诸位大臣及其官眷。

我站在台阶之下，看着眼前这一对伉俪夫妻。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一如当年我奋不顾身推开陆源坠崖那日一般耀眼，刺得我眼角不住发酸。

我是禹州首富之女。

陆源幼年随老侯爷游玩禹州时，遭遇匪患生死一线之际，被正在淮江游玩的我救下。

事后，我让人在市井小巷租了间房屋，让他在此养伤。

住了不过两月有余，陆源便被老侯爷寻回。

陆源临走前，托人给我送了一块贴身玉佩，让我日后有难可去京中寻他。

陆源比我还大一岁，他那时年幼，我就更没生出情丝一说。

直到五年前，父亲进贡给朝廷的一批货物出了问题。

那批货是我和父亲跟着押送队伍一同进的京。

立时我便知道父亲这是被人构陷入狱。

四处求助无果，庶妹提醒我京中还有陆家。

彼时和陆源多年未有联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及时将陆源幼时留下的玉佩送入京中，希望陆源能信守承诺，救我一家。

陆家答应愿意出手援救，但有附加条件。

条件是我带着丰厚嫁妆，嫁进陆家为妻。

士农工商。

我家在禹州虽有些脸面。

可禹州首富说到底，也不过是商贾。

能和侯爵联姻，到底是高攀了。

不日，和陆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家里的麻烦顺利化解。

我也如约带着丰厚的嫁妆，一路来到京都嫁与陆源。

洞房花烛夜，我也曾怀着少女心思，满心蜜意坐在床边，期待陆源掀开盖头时，我能以最好的面容见他。

想对他说，这门亲事虽是情急之下上门求助而来，但我婚后定与你夫妇一体，举案齐眉。

可盖头掀开，迎接我的是陆源的满腔怒火:

不过是仗着你父亲宠你，抢了我少时赠与梨儿的玉佩，处心积虑硬要嫁进陆家。

我看你若无子嗣，在后宅能存活几时

五年前新婚夜的陆源和此刻的陆源不断重合。

神态依旧惹人厌烦。

台阶之上，陆源目光已经看向我，顿时脸色大变。

看着府前宾客络绎不绝，下一瞬，他抢先一步，指着我大声斥道:

贱妇两年前你与府中下人私逃，若不是梨儿念在同你姐妹一场，哭求我放过你，当年早把你和奸夫沉塘了，如今你还敢回来?

站在他身侧的楚梨给管家使了个眼神，门内立即涌出几个小厮，虎视眈眈欲上前。

竹桃微微上前，将伞往前移了一些，遮住头顶烈日。

我将视线重新落回楚梨身上。

面色比从前在家更加娇嫩红润，满头珠钗，这几年想必在侯府过得十分滋润。

虽是在孕期，可我眼瞧着身材也是比在禹州时圆润许多。

和我对视上，她挑衅一笑，随即羸弱地扶着陆源，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长……长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她这招在我尚未出嫁时，见了不知多少，并不想搭理她。

转而看向陆源: 朝儿和莹儿呢?

我对他二人，已尽十分努力将满腔怨恨掩在心底了。

为了两个孩子，我暂且还不愿和他闹得太难看。

2

我与陆源孕有两子，属实意外。

儿子陆朝四岁，女儿陆莹三岁。

他新婚之夜弃我于不顾。

没过多久，他自己在外喝多了酒，把我当通房，不顾我的反抗，夜里宿在我的院子。

翌日一早，他醒来指着我，怒斥我趁他酒醉，给他下药。

分毫不顾我的颜面，对我破口大骂。

婆母听闻，把我叫去前厅，当着二房三房的面，斥责我不懂礼义廉耻。

罚我日日在佛堂抄写女戒。

一个月后，我被确诊怀有身孕。

九个月后，生下陆朝。

待出了月子，请了大夫前来诊脉，确保身子无虞后。

当晚，我就以陆朝为借口，让丫鬟将陆源叫来。

陆源再不喜我，陆朝也是他的亲儿子。

桌上摆着一杯提前放好的茶盏，看着他喝下。

第二日清晨，我问他: 下药和没下药的区别感受出来了吗?

他一言不发，穿好衣服，铁青着脸出了院门。

只是我没想到，仅有的两次，回回都能中。

又过了十个月。

陆莹出生。

我此番还愿意回京，一则就是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我坠崖时，陆朝两岁，陆莹一岁。

都不是记事的年龄。

若他们不认我，我也理解。

见了面，若愿意同我走自然是好。

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陆源甩袖，信誓旦旦地冷哼:

这会儿倒是假惺惺地装作挂念孩子了，当日怎会那般狠心，扔下俩孩子不闻不问，任两个孩子平白掉了那么多眼泪。

若不是梨儿贤惠，愿意入府照拂。朝儿、莹儿怕单单不止哭伤嗓子。

我侧目看向楚梨，自然没放过她在陆源说完这些颠倒黑白的话语时，眸中一闪而过的自得。

她面色依旧温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长姐不要担心，两个孩子并无留下遗症，如今也都各自安好。

陆源低头看楚梨，轻声细语道: 夫人，跟她多说这些作甚。

转而对我道: 你既已回来，可府里正妻之位已是梨儿的。你若愿意立即起誓，日后再不欺负梨儿，后宅妾室之位诸多，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3

我忍不住蹙眉，心底厌恶之情更甚，指尖捏紧帕子，与他说话时语气保持相对地平静。

陆源。

我此番回来，只为两件事。

并非如你所说，对你还心存……

我话还未说完，楚梨却上前一步，打断道:

今日婆母大寿，姐姐作为媳妇，也当去拜见。婆母见你回来，定是欢喜的。

欢喜说不上，陆家上下，没有不嫌弃我是商贾出身。

用我的嫁妆填补家族的窟窿，反过来还要看不上我。

呵……

今日的目的是先见两个孩子。

至于侯府老夫人……也该见见。

我被陆源领着进了大门。

侯府深宅大院，过了几道拱门，穿过长长的廊檐，来到女眷所在的席面。

女眷中无一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一人。

毕竟，哪怕我坠崖那日。

陆源在外人眼中依旧是还未娶妻的侯府世子。

京中官吏无人知晓我千里迢迢带着嫁妆，孤身一人嫁进陆家。

我穿过人群，从这些夫人小姐身前路过，听见这些人在我身后窃窃私语，问我是谁。

坐在正位上，在和郡主说笑的老夫人甫一抬头，见是我回来了，面上笑意瞬间一敛，眼皮一斜，迅速朝陆源道:

今日来的都是宗室贵眷，你带个妾室上堂作甚赶紧拉下去，看着碍眼

她这话一出，下面的官眷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不光那些人的目光变了。

老夫人身边的郡主脸色也变了。

这话说得也太快了，她想拦都拦不住。

这位是我见过的，从小寄养在皇后膝下。

我朝她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她和老夫人从前在闺中有些交情，急忙拉住老夫人的手: 你可不要乱说。

老夫人反将手盖在郡主手上，不甚在意道:

郡主不知，她娘家出身商贾，前些年独自一人上京非要给我儿做妾。

郡主不着痕迹地将手从老夫人手中抽出。

老夫人有了更大发挥空间，捏着帕子指着我，当着众人道:

我儿怜惜她一片痴情，才纳她进府。谁知进府后，见我儿不喜她，寻了机会竟私逃了出去。

眼下回来怕是在外过不惯苦日子，回想起我侯府的富贵了我侯府规矩森严，这等不要脸的贱妇，是万万容不下的。若是这妇人胡说道攀蔑我永安侯府，还请诸位看在我老太婆面上，切勿听信。

听着老夫人口中那些颠倒黑白的胡言乱语，我心中气血翻涌，下一瞬，目光被蹲在她腿边的小姑娘吸引了去。

两三岁的年龄，头上两只圆圆的发髻，脸蛋儿瘦小下巴尖尖，一双大眼十分突出。

身上的料子不是最新的，却也不是丫鬟的服饰，两只小手握拳，一刻不停地交替落在老夫人的腿上。

许是太累，小嘴紧紧抿着。

霎时间，我口中要反驳的话猛地一滞

心中又疼又怒，脚步踉跄着退后一步，被竹桃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莹儿

小姑娘被这声呼唤吓到，双眼满是惊慌失措。

我上前几步，蹲下，朝她展开双手，莹儿，我是娘亲啊

约莫过了几息。

小姑娘猛地站起身，看了我片刻朝我跑来，扎进我怀中。

抬头满是委屈地看着我，但暗含怯懦地叫了声娘亲?

许是闻到我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姑娘终是放声又大喊了声娘亲。

怯懦不在，尽是委屈。

4

我离开时，她尚在襁褓之中。

莹儿生下来，陆老夫人嫌弃她是女儿，不像朝儿那般上心，乳娘丫鬟一应俱全，将朝儿抱在她院中抚养。

也多亏老夫人的偏心，我才能日夜照拂莹儿，母女连心，纵然记不得我，我身上的味道她还能记得。

我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

又轻言哄着她不哭，也只能哄地她从放声大哭到小声啜泣。

这几年受的委屈不少，单是哭几场并不能全部发泄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任由心中怒火燃烧起来，起身，抄起一旁桌上的茶盏，重重朝陆源砸了过去。

我本就不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

早些年还愿意忍，就连陆源遇刺当天的出手相助，也不过是怕他早逝，我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在侯府生活艰难。

财帛动人心，这场刺杀本就是针对我而来，我坠落山崖反倒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

也幸亏这一遭，才叫我看清面前这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今日侯府摆宴，让亲生女儿做奴仆，这就是你适才所说的『梨儿贤惠』?

陆源从小习武，扶着楚梨动作不便也能躲开，衣摆被茶水溅湿大片，只是听完我说完这话，眉头一皱，很不满我竟然敢让他当众难堪。

楚黎好似被吓得泪眼朦胧，拿起帕子在眼下轻拭，而后扶着肚子站出来，道: 长姐，是你抛弃夫君在先，何苦埋怨别人?

我冷眼看着她，不知所谓

当真以为爹爹死后，楚家就是你和你姨娘的天下了?

话落，楚梨脸色骤然一变。

老夫人闻言，眸光一闪，吩咐陆源，还不快将这贱妇带下去乱棍打死，免得再口出狂言辱我侯府

陆源连忙招手，几个丫鬟婆子上前。

竹桃喝道: 谁敢

从前的丫鬟为救我被陆源暗害，如今竹桃乃是宫里出来的，一身威势顿时呵退那些丫鬟婆子。

老夫人的面皮还真是随着年龄渐长啊。我目光对上老夫人，面容嘲讽，五年前我从禹州而来，带着整整二十船的嫁妆，嫁过来是给陆源做原配正妻的。

二十船嫁妆，一半都被侯府拿去平账。

你家求娶我的信笺我有，婚书我有，嫁妆单子也有敢问诸位夫人小姐，五年前，可有谁听过陆家娶妻没有?

席面一阵哗然。

议论纷纷。

五年前?陆小世子娶过妻了，原来竟是个二婚?

听说这位继室还是前头这位妹妹呦。

五年前陆家办过一场喜宴，对外是说陆家二老爷宠爱小妾，喜宴排场才弄得大了些，原来是小世子娶妻啊……

……

陆源面色黑得不能再黑了，咬牙道:

一派胡言。我一直心悦梨儿，分明是你贪图侯府权势，欺辱梨儿在先，假装梨儿进我侯府在后。既然你不顾自身名声，污蔑侯府名声，那便报官。不叫你受遍大理寺七十二道刑法，如何对得起你今日的口出狂言。

侯府的厚脸皮果真是一脉相承啊。我冷笑道，五年前，侯府为补朝廷亏空，便打起我楚家的主意。又为了在婚事上拿捏一头，先是联合禹州官员诬陷我父，等我救父心切送上玉佩时，你们再提出联姻。可你们太过无耻，明明是要我填补侯府数百万的亏空，还要让我理亏，自认欠你们恩情。

新婚当夜，你对我出言侮辱，婚后两年，你更是放任你娘和二房三方磋磨于我。莹儿周岁，你假意带我前去礼佛，实则暗中买凶在途中害我性命。

当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吗?

女眷席面这边吵闹起来，早有小厮前去禀告老侯爷。

我这话才落，他已进入院中，身后跟着大大小小官员，听我说到侯府数百万的亏空时，均都目瞪口呆。

这般亏空，都快赶上公爵好几年的用度了。

老侯爷一生看重面子，眼下侯府的面子里子都被我扯了下来，恼羞成怒，指着我气急道: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

侯府下人上前，欲将我拖下去。

场面越来越乱，郡主娘娘额角冷汗连连，连忙出言阻拦:

这位乃是楚王妃，皇室中人，侯府莫要再攀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