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王爷,夫人又在装柔弱

她窜得飞快，忽然一个急刹。

姐姐当心

晚了，我已撞上一根坚实的大腿。

小道长执一柄青剑抵着我的脖颈: 何方妖兽

我就地一滚避开剑锋，顺腿而上:

道长可真善变。

十年前亲我的是你，现在一言不合拿剑指我的也是你。

1

看到妹妹已经逃了，我才放心与小道士厮磨。

他不动声色，眼底覆上冷意: 放走了我要找的药，你该当何罪?

那我便来治你的病，何如?

我如同藤蔓沿破烂的青衣而上。

蹭他的脸，尾巴不紧不慢地绕上他的脖子。

我记得他最喜欢我撒娇了。

我忽地发力，越缠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脖颈霎时通红。

看来这些年我不在，他的功力依旧毫无长进。

忽然，他伸出手，掐住我的后脖颈。

把我从他身上提溜了下来: 好啊。怎么治?

2

十年前，无常谷灵力充沛，玄嗔还是个满眼都是我的猫奴。

如今已然褪去了稚气和天真，成了清秀挺拔的男子。

他掐着我后颈上的皮毛，薄唇张张合合，叽咕叽咕念个不停。

听不懂，想咬。

我蹬着后腿拼命挣脱，退了两步，弓起背冲他哈气，浑身的毛炸了起来。

自中毒以后，妖丹时不时就不中用了。

难怪妖王颁布了禁令，不让我们接近此地。

玄嗔笑道: 炸毛小猫也挺可爱，你可不要走火入魔了。

你才是猫，你们全家都是猫。

我可是夜晚的王——独一无二的玄豹。

我不服: 我妹妹何错之有?你要拿她当药?

妹妹她软糯柔软，玄嗔该不会是从小对蛇有阴影，才针对她吧?

他大手一挥，一阵药香袭来。

我就如同一滩墨汁，软绵绵地倾倒在他的怀里。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妹妹的样子:

她一点点褪去绿色的蛇皮，化作妩媚妖娆的女子出现在了市井之中。

她穿上了血红的嫁衣，被抬入奢华的府邸。

她还与一个少年郎成了亲。

红烛摇曳，他们饮下合卺酒，那少年就流着涎水，变成了神智混沌的傻子。

接着捉绿又兴高采烈地寻找下一个大冤种，甚至连彩礼都没有拿走。

3

都看清了?这就是你捡来的好妹妹

玄嗔提溜着我的尾巴抖了又抖，帮我清醒。

我揉揉眼睛，脑壳发晕，发觉自己被他带回了茅屋。

冷风从破了洞的窗子嗖嗖往里灌。

榻上躺着他行将就木的师父。

我瞬时明白了。

他要用捉绿有毒的妖丹去赌师父的一线生机。

玄嗔，捉绿是一时糊涂。

她幼年丧母，身世可怜，一直与我相依为命。求你放她一马，以后我定对她严加管教，绝不让她再犯。

我轻快地跃进他怀里，歪着毛茸茸的脑袋怼他的手。

我一边卖萌一边在心中嘀咕，难怪捉绿最近人气大增，竟是背着我干了坏事。

在世间，人与妖兽本该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我们不害人性命，道长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玄嗔没有杀她，反倒以法术入梦给我展示这些罪证。

他的目的我了然于心。

我清清嗓子: 玄嗔，妖王供养了一只千年太岁，传闻吃上一口就能续命。

当真?他饶有兴致地轻抚我的脑袋。

我趁机用尾巴谄媚地挽住他的小臂。

这传言三界皆知，玄嗔明知故问。

我与捉绿也一直在找这宝贝。

你放过她，我为你找太岁。

我轻轻舔着他的手心，抬眸看他的眼色。

用舌尖倒刺刮着他凌乱的生命线。

时隔十年，我这一套连招仍能让他心软。

他点点头: 行。你那长虫身上我已种了追踪符。

听说妖王也手段狠毒。小猫，你可要当心些。我只等你七日。

七日就七日。

总比马上就死要好。

4

我仓皇回到藏身之处。

只见捉绿把自己团成了一个金色的圆圈儿。

它枕着自己的尾巴，在梦里还吐着信子吧嗒嘴。

阿绿，你在吸人气吗?给姐姐尝一口……

我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我没有她一跃而起。

一不小心把自己打成一个死结。

看到是我才放下心来。

我一边把她解开一边说: 你这贪嘴的毛病要害死咱俩了。

她哭丧着脸道: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吸的那都是坏人。他残害女眷，恶贯满盈。

而且姐姐，我也只是按照书上写的方法去修炼妖丹而已。那书上说了，除恶务尽，可以积攒功德。

她摇着我的胳膊: 姐姐，你信我。

她把那本《三年修炼五年得道》拿出来的时候，我岌岌可危的内丹都惊得颤了一下。

这种书竟还有手抄本?

我厉声道: 阿绿，这书从哪来的?

捉绿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个摆摊的老伯只收了我三两银子……

确实不贵，只可惜内容有问题。

阿绿，切记，人族的是非自有人族决断。我们不可干扰他人因果。

你就待在洞中，不要再出门了。

她急了: 姐姐，你去哪?

我苦笑道: 自然是去收拾你的烂摊子。

临走时，我不放心，把书焚了。

又在洞穴入口处设了个只进不出的结界。

5

哪怕不为了救阿绿，太岁本也是要找的。

十年前，我中过蛇毒，只顾着逃命，未曾及时解毒。

因此损伤了心脉，内丹有了裂纹，经不起一点刺激。

如果找不到太岁，过不了多久我也死定了。

是三魂尽灭的那种死，不是形容词。

然而太岁存世极少。

我与捉绿寻了十年都没找到。

早就听说过妖王供养了一只，但传闻他家看大门的十方兽狂暴难驯，妖王也是戳瞎了它的眼睛才把它收为己用。

我是个脆皮，此去讨太岁实乃拖延之举。

只能硬着头皮见机行事。

出发前，我找到玄嗔: 小道长，请你一定言而有信。

他正在煎药，头都没抬: 那是自然。

那……腰带借我。

我缓缓靠近他，食指轻轻一勾，便抽走了玄嗔道长的腰带。

他一下子红温了，手中的蒲扇掉在了地上。

清冷的眸子都慌乱了几分。

你……你做什么?

我一个将死的大妖，妖丹岌岌可危。

能对你做什么?

6

十方兽对人族气息最为敏感。

到了它领地附近，我把腰带一分为四，从远及近埋在土里，闭气蹲在门口的树上等待时机。

果然，十方兽渐渐躁动不安，被我越引越远。

我心中嘲笑: 战力虽强，却是个蠢的。

我以树为路，三两下跃入妖王院子。

四处寻找养殖太岁的踪迹。

忽地脚下剧痛，竟是个捕兽夹。

这对吗?

大王，这是第十三个来偷太岁的了。

呲牙咧嘴的郊狼妖上来三两下就将我绑了。

人族的物件儿就是好用。多弄点回来。

大王的声音爽朗，听上去至多十七岁。

他正斜倚在王座上，手里捧着本三俗话本子《报告妖王，夫人她又炸毛了》的无删减版。

一双清澈的幽蓝深眸，正对上我的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妖王。

从前我都躲得远远的，他开妖族大会，我都很少参加。

我悔啊。

早知妖王对自己的认知是个姿容绝代的青年男子，我还偷什么太岁。

直接用美人计就好。

他收好话本，三两步跳下王座，捏起了我的下巴:

你这残废大妖，违反妖族禁令就算了，还敢肖想本大王的宝物?

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眼睛也未曾移开我身上一刻。

本玄豹不才，修行重点都在精修人形上。

我这人族皮囊万中无一。

一举一动有猫的娇憨，又有玄豹的凛冽。

我看着他的蓝眸哀求道: 大王，我想活。

特别想活。

我抬眸，盯着他高挺的鼻梁和薄唇。

他鬼使神差地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

大王的味道很特别，温温热热的，让我一阵阵犯困。

他好整以暇地回望我，单手打横将我抱起。

为了取悦他，我只好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

他空出一只手整了整石榻上的兽皮。

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榻上，如同在放一件易碎的珍宝。

妖王让小的们滚出去，然后缓缓圈上了我的腰。

…………

7

捧着妖王赏赐的咕嘟咕嘟冒泡的太岁，我夜以继日地赶回了无常谷。

三日不见，玄嗔的师父更死了一点。

玄嗔，我回来了。

他忙用袖子擦了下眼睛，抬起眼眸。

我问道: 怎么?凉了?

玄嗔没有回答，用铜勺撬开师父的牙关。

太岁肉还不曾喂进口舌深处，便掉了出来。

还好我眼疾手快，又用茶盏接住了。

这都无法吞咽了，不知道吊着老东西的命做什么。

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不行就埋。

东西已经给你了，你快解了我妹妹身上的追踪符。

我有点不耐烦。

我记得这老头以前可是默许过道士们伤我的。

玄嗔喃喃道: 不行，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一定要救他。

我无暇听他废话，妖王说太岁嗜血，我果断在背后给了老头一掌。

一口褐色的污血从他口中喷得到处都是。

玄嗔一怔，立刻红着眼掐住我的脖子: 你这畜生

找死

茶盏中的太岁嗅到了血腥味，一点点蠕动着，探求着，渴望着。

咳咳——我扳开他的手，喂啊，呆愣着干嘛?

他忙把杯盏端到老头的口鼻旁。

太岁像游鱼一般顺着血痕，进口滑喉入腹。

约摸半炷香功夫，老头的面色好了不少。

不多时已能自己扶着床沿坐起身子，只是口舌还有些僵硬。

他醒来第一句话竟是除妖务尽。

哎，你个老登妖咋啦?

妖正不计前嫌救你狗命呢

玄嗔眸子亮了: 太岁竟真的有用

他面上愁容褪去，有了几分十年前的温柔模样。

他轻轻吹了吹我脖子上的红痕: 刚刚是忧心师父，情急之下唐突了。

哼。知道就好。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玄嗔闭眼念念有词，收回了捉绿身上那追踪符。

我刚要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玄墨

玄墨，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我脚步一顿，这是他曾经给我取的名字。

那时他揉着我的脑袋说: 有了名字，下辈子就可以做人了。

我没有回头，勾起唇偷笑。

他终于肯唤我名字了。

8

回去的路上丹田阵阵闷痛。

许是奔波劳累，得赶快调息休养。

还未走到洞口，血腥味扑面袭来。

阿绿?

没有回应。

地上倒着几具干瘪的人尸。

表情惊恐，死状凄厉，皮肉发黑。

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我暗骂了一句: 蠢蛇

这追踪符才刚解多久啊，就把人带到家里吃。

玄嗔要是知道可就完了。

无论我们曾经多么亲密，她如此行径，玄嗔也绝不会放过她。

我屏息阖目，化身为玄豹，用爪子扒开脚下的泥土。

处理完尸体，刚迈步想出去找捉绿。

只觉小腹犹如针扎。

完了。

眼前天旋地转。

黑暗如夜晚的巨浪迅速吞噬着意识。

玄嗔说人在濒死之梦里会看到此生最安逸的场景……

好让人了却执念，温和放心地长眠。

我蜷缩在地上挣扎，恍惚间看到一个模糊的青影，逆着光，缓步走向我。

混沌中，似乎有幽幽的药香袭来，洞穴变了模样。

陈设与十年前的道观厢房一模一样。

9

我喜欢这个濒死之梦。

也喜欢玄嗔。

十一二岁的他，穿着宽大的新道袍。

他把大猫一般的我小心翼翼地拢在怀里，下巴蹭着我头顶柔软的绒毛，痒痒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未褪的稚气，清亮亮脆生生的。

玄墨这名字好听吧。

我翻了很久的书才找到的。

他的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鼻尖。

眼中是拥有了宠兽的欢喜。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

少年独有的皂角香和我的兽味融为一体。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草木芬芳。

玄墨，练功好累啊。

师父和师兄们都不在，我哄你睡觉吧。

他抱我到榻上，胳膊圈住了我的后背。

还把头埋在我黑亮的皮毛里。

他翻身时怀里的桂花芝麻糕忘了拿出来。

零零散散碎了一床。

他又偷三清祖师爷的贡品了。

以前一入夜，他就闩好门，掰开一小半芝麻糕，递到我嘴边。

玄墨，快尝尝，贡品吃了，福气在后头

那时我总嫌弃地别开脑袋。

谁要吃这种齁甜的破点心啊。

我可是豹妖啊，我得吃人。

他怀中温暖，这份温存让我虚实难辨，沉溺其中。

好想咬他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