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终不满

你都有女朋友了怎么钓着沈薇，不会是不舍得撒手吧。

路鸣轻笑:

我女朋友乖得很，这么玩她会生气。沈薇不一样，她玩得开。

开门的手顿住。

我愣在门外。

1

还是你他妈会玩，不过你怎么突然谈恋爱了，这次又是玩玩?

不是，路鸣声音柔和了些，这次我是认真的，奔着结婚去的。

电话挂了许久，我才用冰凉的指尖推开门。

路鸣上身漂亮结实的肌肉赤裸着，灰色的家居裤松垮垮挂在他胯间，行走时两侧人鱼线若隐若现。

他脖子上还带着残留的红痕，我想起亲热时他拒绝我。

别留印子。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怕上班被人看到，原来是怕被女朋友看到啊。

回来了，怎么这么慢?他好看的眉头蹙起，又勾起一丝笑，凑过来微凉的手指探进我衣服下摆。

我都快等睡了，他轻吻我脖颈，我买了新衣服，一会儿穿上试试——

我按住他的手，沉默片刻道:

你有女朋友了?

短暂的停顿后，那只手抽开了。

你听到了啊。路鸣似乎并不觉得这算个事儿。

我是谈了，一个小学妹，挺可爱的。说起她时，他嘴唇勾了一下，似乎只是提起也会让他忍不住笑。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

路鸣，我算什么?

我看着他，明明已经听到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听他亲口说。

路鸣愣了一下，随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靠在墙上抽出一根烟。

薄荷烟草的香气弥漫开来，他的面容隐藏在白雾后面，笑意未达眼底。

干嘛要问这么煞风景的话呢，沈薇。

我们在一起不快乐吗?高兴就行了，为什么要探究这么多为什么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在颤抖，好像又没有。

所以，我只是你发泄欲望的工具是吗?

因为她不喜欢玩这些花样，所以你才来找我，是吗?

路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说这么难听干嘛，就好像光我一个人爽了一样，你不也挺爽的吗?

朋友之间，互相解决一下，不也挺正常吗?

我手上的袋子落在地上。

外面下了雨，雨水从伞下打到袋子上，在地上滴下积水。

刚才亲热到一半，我们突然发现没有套了，路鸣懒得出去就让我去买。

我看着袋子，突然觉得难以言喻的羞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和路鸣保持这种关系，已经很久了。

从一次偷尝禁果到现在，我一直用青梅竹马的关系欺骗自己。

我和路鸣之间该做的都做了，我以为我们和情侣之间没什么两样，只差没捅破的一层窗户纸而已。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就像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一样。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啊，路鸣有点儿不耐烦了，好像我强迫你了似的，你要不愿意做就走，谁逼你了?

我擦了一下脸，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的痕迹洇开，我扭头离开。

就在跨出门时，路鸣突然叫住了我。

等等。

我回头。

路鸣还靠在那里，似笑非笑道:

喂，要是哪天见了我女朋友别瞎说。

她感情洁癖，我不想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2

雨下得太大了，等我打到车时浑身都已经淋透了。

司机是个大姐，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要埋怨我把车里弄湿了的时候，她突然递了一条毛巾给我。

刚洗的，干净的，擦擦吧。

我怔怔地拿着毛巾，擦了几下以后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我自己在外面淋雨。

那时候我爸做生意破产，和我妈一起承受不住烧炭自杀了。

催债的把我家的门敲得震天响，被我家借过钱的亲戚把我推来搡去，用最难听的话骂我，他们也知道我拿不出钱来，只是在我身上发泄情绪而已。

一夜之间，我从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没人依靠，无处可去。

我在雨天流落街头，蹲在桥边，决定哭完就跳下去。

然后路鸣就来了。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在我爸妈出事儿后，之前我所有的朋友都消失了。

我没想到他还会来找我。

大雨里，路鸣气喘吁吁，脚下雨水飞溅。

他把伞撑在我头顶，来不及擦一把因为跑得太快打在脸上的雨水:

终于找到你了，走

我蹲在地上，茫然哽咽道:

路鸣，我没地方可去了，我……没家了。

路鸣朝我伸出手，雨水顺着他纤长的睫毛落下，他的声音在暴雨里依然清晰可闻。

跟我走，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我眨着眼，雨水让我眼前模糊到有些看不清了。

他依然伸着手。

许久后，我慢慢伸出手握住了他温热的掌心。

……

那之后，路鸣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成了我的家。

他父母都有自己的事业，不常回家但恩爱有加，对他养着我的事情也默认下来。

路鸣家里有钱，他用零花钱交了我的学费，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简直形影不离。

他对我很好，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在和我吵架后主动低头，给我买好看的小裙子打扮我。

甚至我第一次来例假，都是他去给我买了卫生巾，然后在网上查了半天之后红着脸教我怎么用。

他是我的救赎。

把我的人生从那个漆黑绝望的雨夜里彻底拽了出来。

3

和男朋友吵架了?司机大姐觑着我。

嗯。我胡乱道: 也不算，他有女朋友了。

大姐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雨把你自己赶出来也不管你，这叫什么人啊，和他分手得了。

我攥着毛巾: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路鸣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善良、热情，带着近乎天真的赤诚，看到路边生病的流浪狗都会送到宠物医院救助。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因为一次抽血被发现他不是他父亲亲生儿子，而是他母亲偷情的结果。

路父彻底崩溃了，20 年引以为傲的恩爱婚姻成了笑话，他彻底变了个人，对路鸣动辄打骂，最后把他赶出了家门。

我还记得那天路鸣在家门口红着眼，声音颤抖，嘴里的爸只吐出了半个音节。

而路父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儿子，最后眼神定格在厌恶中。

滚吧，野种。

他说。

路母离婚后迅速和情人去了国外，却在半路空难遇难，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给他。

一夕之间，路鸣曾经圆满的家庭家破人亡。

连续遭受巨大打击，路鸣得了重度抑郁，好几次试图割腕自杀。

最后一次被我发现的时候，他自己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整整三天没吃没喝，不管我怎么敲门都不开，最后还是我用斧子劈开了门。

卧室里路鸣嘴唇干裂，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手腕不断往下滴着血。

我咬了咬牙，冲过去拿起刀也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喷溅

他眼底终于有了情绪，用力握住我手腕，嘶哑道:

你干什么?

我一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路鸣，我说，你要死，我就和你一起死。

你说过你就是我的家，你死了，我的家就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路鸣眼圈儿慢慢红了，他眼底布满红血丝，用力握住我的伤口，声音艰涩得不像话。

傻瓜。

他说。

我抱住他，哽咽道:

路鸣，就当为了我活着好不好。

两个人浑身是血的人抱在一起，彼此的血混合分不清是谁的。

许久后，他慢慢回拥住我。

好。

那天急救车来得及时，我以为我拯救了路鸣，就像他当年拯救了我一样。

可后来我才发现，路鸣变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腔天真善良的少年了，他聪明优秀依旧，上大一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做生意，没多久就开了自己的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但他变得淡漠凉薄，尤其对于感情，他不再相信感情。那个曾经跟我说要像他父母那样找相爱的人一生一世的人，每天游走在各种女人中，今天在这个女生床上醒来，明天又换了个女朋友，相处最久的也不超过三个月。

我们这段糊里糊涂的关系始于一次酒后乱性，我记得当时路鸣起来之后抽了很久的烟。

就在我忍不住想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突然轻笑一声。

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

我看了他很久，轻轻嗯了一声。

情人也好。

朋友也好。

只要他开心，只要能陪着他，我都好。

指尖触到车玻璃，我突然觉得心脏撕裂般疼痛。

我这才明白，原来心痛是真的心脏会疼。

我以为他只是心理创伤还没恢复，只要我等下去，总能等到疗愈他的那天。

原来，只是因为我不是能救他的那个人。

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我该离开了。

4

回家后，我先交了辞呈。

当初毕业后路鸣非要让我进他公司，这些年我们的关系我和谁都没说过，我按照程序向人事部门提了辞职。

其实我不喜欢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太繁华，太缭乱，我的心没有归处。

我是为了路鸣才留在这里的，现在他不需要我了，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钱，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临走之前，我接到了路鸣的电话。

我女朋友住进来了，她看见你留的东西跟我吵架了，电话那边他的声音有点烦躁，你赶紧来把你东西都拿走。

你都扔了吧，我顿了顿，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非要你来拿，赶紧的吧，路鸣补充了一句，小姑娘跟我闹半天了，你来了什么也别说，她爱说什么让她说就是了。

我看了一眼机票: 好。

就当临走之前再见一面吧。

再见这一次后，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

开门后我愣了一下。

穿着路鸣衬衫当睡衣的女孩，茶栗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脖子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红痕。

长得很漂亮，也很清纯，美瞳是小直径的棕色款，显得眼睛亮亮的。

一看就年纪不大。

她大概就是路鸣嘴里的那位女朋友阮瑶了，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沈薇姐是吧，蛮好看的嘛，没有路鸣说得那么普通啊，他真是的。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来拿你的东西的吧，进来吧。

屋里我的东西几乎消失了。

我曾经买的抱枕、毯子、情侣马克杯和拖鞋都没了。

我也不知道哪些东西是你的，阮瑶在旁边坐着看我，有些东西看着不顺眼就扔了，不然我折现给你吧沈薇姐。

我摇头: 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薇姐，你说怎么老有人盯着别人的东西呢，这种人是不是很贱啊?

她突然开口。

我没开口。

我确实不知道路鸣有女朋友了，以前他有女朋友的时候我都会和他保持距离，直到他单身我们再联系。

但是就阮瑶的立场，我也能理解她的生气。

路鸣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出声。

我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离开，没想到阮瑶又说话了。

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没有父母教养啊?

我动作停住。

我不知道阮瑶是知道我父母双亡，还是只是泄愤随意说的。

但我心里突然有点儿难受，站起身来。

阮瑶。路鸣终于开口了。

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啊阮瑶嗤笑着，我余光扫过她身上，忽然视线停住。

她脖子上戴着一条玉牌项链。

那是我母亲还在时特意为我去庙里求的，保佑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后来路鸣自杀的时候，被我转送给了他。

我也希望他能平安喜乐。

可现在，那条他一直戴着的项链到了阮瑶脖子上。

那条项链也是我的，我抿了一下唇，给我吧。

她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突然嘴唇勾起，把那条项链摘了下来。

这个啊，我看着喜欢，路鸣就给我了，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她随手在指尖转着，嫌弃道: 这么丑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着，哎呀——

她轻呼一声，项链顺着指尖滑出窗外

我一惊，猛地探出窗外，却只来得及看到外面人工湖里溅起的一丝涟漪。

啊，不好意思。阮瑶眼底没有一丝歉意，漫不经心道: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再买一条赔给你吧。

我一句话都没说，快步下了楼，脱了鞋就要往人工湖里跳

手腕被一把拽住，追下来的路鸣看着我:

你疯了?

我甩开他的手，径直跳进了湖里。

初冬的湖水刺骨地冷，傍晚光线昏暗，我其实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的。

可是那是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明明把它戴在路鸣脖子上时，他红着眼跟我说会好好珍惜的。

找不到。

大海捞针一样。

又怎么可能找到。

路鸣骂了一声，跟着跳了下来，用力把我往岸上拽:

别发疯了，你要为了一条项链送死吗?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路鸣还要追，被赶下来的阮瑶拉住。

我浑身都湿透了，被风一吹寒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水珠顺着眼睛往下流，我眨了一下，涩疼。

我回家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拿出行李箱打了车去机场。

上飞机前，我看了一眼手机。

路鸣发来一条微信: 别跟小姑娘计较，等我买条梵克雅宝赔你。

我往上翻了翻，无数的消息，好多好多年。

换了多少手机我都舍不得删。

翻了不知道多久，我看到了三年前的消息。

那时候路鸣想来这个城市发展，问我愿不愿意来。

我对他说: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酸痛难忍后，终于把指尖挪到删除上，闭着眼睛按了下去。

就这样吧，我们曾经互相陪伴过一段路。

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