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礼就不是生意了吗

临上场前一个月，舞蹈老师突然开始频繁发朋友圈。

她感叹最近没胃口，便有家长主动送上豪华自助餐券。

她抱怨最近换季皮肤敏感，又有家长送了套顶级护肤品。

她吐槽最近手上空空的，更有家长直接送了个卡地亚手镯。

见我始终没动静，她忍不住直接在群里@我:

你家珂珂一直是跳的 C 位，对吧?

1

半夜突然在群里被宋老师圈出来，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担心是珂珂白天在幼儿园出了问题，第一时间便回复了她。

对的，宋老师。这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忐忑等了好几分钟，对方才回复我一句。

没什么事，就是关心下，珂珂这孩子一向表现都不错的。

听她这么说，我稍微放下了心，客气感谢了老师两句。

这段时间多亏宋老师费心了。/爱心

比赛在即，希望咱班共同努力，把孩子们推到全国大赛上去。

发完这两句，群里又很久没动静。

以为宋老师睡着了，我正准备补个晚安表情包也去睡了。

但刚要点发送，屏幕上就跳出来一行字。

是啊，孩子们和老师每天都训练得很刻苦，家长们也在背后默默努力，一等奖肯定没问题/微笑/微笑

见她这么说，我彻底打消了疑虑。

以为自己刚才想多了，宋老师可能只是随口问问。

刚要放下手机准备睡觉，群里突然又冒出两个家长的发言。

蒋子豪妈妈: 珂珂妈妈平时不爱刷手机对吧?我看你很少发朋友圈呢/偷笑

刘瑶瑶妈妈: 前天我还看到她点赞宋老师朋友圈呢，怎么可能不刷，有的人就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呗。

饶是我再迟钝，这么阴阳怪气的话一出来，也发现了不对劲。

当即翻开宋老师朋友圈查看。

最新的一条是今天下午刚发的，一张她在试穿新买的连衣裙照片。

很日常的年轻女孩朋友圈分享，并不奇怪。

但配文细看下又有点微妙——

每次买了漂亮新衣服，总觉得缺个包包搭配，愁人。/笑哭

我脑子突然闪过些什么。

结合她大晚上突然在群里圈我的事，一下明白了。

哦，原来她是暗示，该我表示心意了。

2

我有些无语。

这位宋小清老师，刚来女儿的幼儿园两个多月。

前任舞蹈老师突然生病后，宋老师便接替了她的工作，负责帮学校排练参加全省少儿舞蹈比赛。

宋老师长得可爱亲切，人也很有活力，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连我家珂珂在家，也总是盼着去幼儿园上学。

宋老师挺乐于和家长沟通，不仅主动加了所有舞蹈成员的家长微信，还经常在群里分享孩子们日常练习视频。

但最近这段时间，她好像特别爱发朋友圈。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日常分享。

次数多了，也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她在朋友圈感叹最近没胃口，第二天紧接着就晒了两张人均 800 的海鲜自助餐券。

她抱怨最近换季皮肤敏感，没两天梳妆台上就出现套顶级护肤品。

她刚吐槽完最近手上空空的，转天又见她照片里手腕上戴了只卡地亚手镯。

我感叹于宋老师的消费水平，无意间提起。

被女儿同学家长悦悦妈妈好心提醒，才回过味儿来。

原来所有她晒的礼物，都是家长送的。

那个卡地亚，就是刘瑶瑶妈妈咬牙砸的……

难怪宋老师会一直晒，估计也是尝到甜头后，故意给其他家长看的。

倒不是悦悦妈妈无端揣测。

选择送孩子上这家幼儿园的家庭条件都还不错，许多家长私下也认识，互相一聊就知道了。

悦悦妈妈当时还试探性问了我，要不要也跟着送。

她觉得送完礼图个心安，老师多少也会关照下自己的孩子。

我直接拒绝了。

一是我不喜欢把赤裸的金钱交易关系，带到学校这样本该干净简单的地方。

二是我们每年为这所高端精英幼儿园交的学费也有小二十万，学校为我们提供的服务应当也得对得起它收的学费。

据我了解，宋老师她们的薪资待遇很不错。

相对同类园来说已经高出一倍水平，许多老师挤破头都想进去。

别的家长想送礼是人家的自由，我管不着。

但我个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为宋老师岗位职责内的工作再额外付费。

所以即便群里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我还是决定继续不理会带过此事。

没再继续看群，果断关机睡觉。

谁知第二天一醒来，就被群聊 99+消息刷屏了。

3

昨晚在我关机后不久，宋老师又往群里发了几个当天彩排的小视频。

视频里，孩子们练习状态相当不错，不少没睡的家长纷纷冒了泡。

不是夸孩子们进步大，就是感谢宋老师的精心训练。

宋老师倒是没多说什么，只中途淡淡客气了一句。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为孩子们好，老师多辛苦也值得。/眨眼

她这话让群里夸赞感谢的声音更多。

许是有心人发现，很久也不见我回复，陆续不停有人@我。

蒋子豪妈妈和刘瑶瑶妈妈，连同几个和她们平时走得近的家长发言格外有深意。

其实孩子们进步这么大，离不开宋老师的用心排练，再怎么感谢也不为过。

是啊，要是这次比赛得了一等奖，全市顶尖的私立小学面试都能加分呢，不能输在起跑线啊。

孩子们尽力练习冲刺，老师是最辛苦的，我们做家长的可不能拖后腿，你说是吧珂珂妈妈?

可能是我始终没动静，大家说话也渐渐更加直白。

怎么地不理人了啊，珂珂妈妈刚刚不是还在，这就睡着啦?@珂珂妈妈/偷笑

哎我看人家就是高冷，不想搭理我们这些家庭主妇，当公司高层的就是不一样。

啊，珂珂妈妈这么有本事，那怎么还那么抠抠搜搜的，该表示得表示啊。@珂珂妈妈

……

不知不觉几个人自嗨聊到了两点多。

看我始终不搭理，后来她们竟然越来越过分，直接往群里分享了一堆链接。

什么香奈儿、LV、Gucci，各大奢品的新款包包官网链接发了一轮后，蒋子豪妈妈更是直接甩出句王炸。

我跟爱马仕家柜姐很熟，她家新到了一个粉色康康包，很配宋老师这样年轻女孩儿。

就是得配点货，不过珂珂妈妈实力摆在那，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奇葩的是，她这么离谱的建议，几人居然马上赞同，自说自话着觉得很合理。

丝毫不考虑当事人我的意见。

甚至直接帮我定好了，让我第二天上午十点去国金中心等着，蒋子豪妈妈好心亲自带我去专柜采购。

我草草刷完聊天记录，瞠目结舌之余只觉得好笑。

没理会她们发癫，直接吩咐保姆送珂珂去幼儿园，自己收拾收拾就去了公司。

4

一上午忙碌没空看私人手机。

午饭时再打开，这回除了 99+的群聊消息，还有不少未接来电。

草草扫了眼，还是昨晚她们讨论那些话题，以及蒋子豪妈妈的抱怨。

许是在专柜空等了很久，始终不见我人影有些破防。

她本人倒还好，只讪讪在群里发了两句茶言茶语。

刘瑶瑶妈妈却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她出头:

人家好心好意帮你选礼物，在商场等了一早上，怎么也不吭一声，装死还是瞧不起人呢?

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当你女儿真是悲哀。@珂珂妈妈

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也圈了她回复。

第一，我并没答应你们要买包，更没承诺请你带我去什么专柜。

第二，你们谁要是想表达心意，就这份礼物恐怕不够贵重。

我记得宋老师刚毕业还没买房，新开盘的市中心公寓，集资给她来一套?我有内部折扣，现在就能带你们去下定金。

这话一出，群里彻底安静了。

好半天后，宋老师才像刚看见似的，慌忙上来解释了两句。

对不起对不起，昨晚睡着了，今天又一直忙，没注意大家的消息。

大家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想暗示别人送包的意思，我自己能收入还可以。

朋友圈真的只是日常分享生活而已，珂珂妈妈千万别误解了，大家都是跟你开玩笑的。/鲜花/调皮

她的解释漏洞百出。

可群里从不缺少爱捧老师的家长。

不少人像无事发生过似的，当即上来附和老师。

我发了个爱心表情包就退出了。

实在没那么多时间陪她们玩文字游戏。

大家只是家长，并不算是朋友，本就没必要深交。

成年人之间有种社交默契，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我当这件送礼风波就算过去了。

却没想到，当天放学珂珂是哭着回来的。

5

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双眼，说话都不停哽咽。

我震惊又心疼。

抱着女儿哄问了好半天，才大概搞清楚情况。

珂珂今天在学校，被宋老师当众批评了练习不认真。

竟然还把她从正中间的舞台位置，调去了最后排角落的位置。

我心头冒起一股火。

且不说我深知珂珂对待这次比赛有多在意，绝不会态度敷衍。

这一年来所有排练她从来都认认真真，没有一次叫苦叫累。

每晚回到家还会自发练习一小时，连最喜欢的动画片时间都减少了很多。

她根本不可能在学校不认真排练。

再说这个舞蹈 C 位的位置，也并非随意由之前老师定下的。

当时学校特意请了好几位舞蹈专家，在幼儿园组织了好几次内部选拔比拼。

每次考验，不管从动作标准度，投入度还是表情管理，珂珂都是稳稳的第一。

这并不奇怪。

珂珂从小就喜欢跳舞，从她三岁起开始学舞，每年光舞蹈学费就是一笔不少的开支。

孩子很在意这次比赛，辛苦排练那么久。

眼看要比赛，现在说换就换下来了，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真正理由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当即给宋老师打了电话询问。

宋老师似乎早有所料，一直不接我的电话。

陆续打了一小时才接通，电话里她声音有些急切。

抱歉抱歉珂珂妈妈，刚刚吃饭静音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她装糊涂，我直接开门见山。

宋老师，听珂珂说她突然被换下了 C 位，我想问问具体怎么回事呢?

您可能不清楚，她跳的 C 位是上学期几位专家一起选定的，学校一直都很认可，并且孩子排练了这个角色动作很久。

我实在不明白换掉的理由，孩子回家也哭得很伤心，根本无法接受……

宋老师平静打断我。

珂珂妈妈，希望您理解，我们是代表学校去比赛，当然要保证最好的苗子在最显眼的位置。

C 位的舞蹈动作最复杂，难度最大，也是比赛成败关键。

至于珂珂嘛，她最近练习状态不太理想，被表现更好的小朋友替换掉也无可厚非。

作为老师我当然得保证公平公正，目的都是为了比赛好，您说对吧?

6

她一番话说得我沉默了。

实话说，她的理由也算说得过去。

如果演员表现确实不好，被换下来，那我也完全能接受。

可发生了昨晚的事，不用思考，我也知道珂珂是故意被针对了。

看着难过得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珂珂，作为母亲，我还是想为她争取。

我软下声音，跟宋老师商量:

宋老师，您看这样行吗，能不能再请园里领导再考核一次?

如果珂珂的确表现不如别人，那我一定努力说服她接受这个结果。

宋老师听笑了，话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珂珂妈妈，幼儿园不是为你一家孩子开的，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当你们家孩子是小公主。

为了她一个人的感受，让全体孩子陪跑，还要麻烦园领导，您觉得合适吗?

我急忙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孩子现在难受得不吃不喝，完全无法面对这个结果。

我只是衷心希望学校能再给孩子一次机会，毕竟练习快一年了……

宋老师再度冷冷拒绝。

不可能的，珂珂妈妈。

作为老师我也很为难的，如果每个家长都来跟我要求自己孩子 C 位的话，那我该给谁呢?

依我看，珂珂要是非 C 位不跳的话，就别参加这次比赛了吧。

她就在家好好休息下，把参赛机会让给心理素质更强的孩子。

说完宋老师就挂了电话。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什么人啊，摆明了不送礼就为难孩子。

我偏不想让她这样的人得逞。

打定主意，刚想好好劝劝珂珂，要不就不参加这次比赛了。

舞蹈比赛很多，之后我再帮她报名参加其他更专业的赛事。

但一转头，就见珂珂不知何时早就站到了旁边，小脸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拉着我衣角小声嘟囔:

妈妈，其实我还是想参加幼儿园的比赛……就算跳后排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