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神意

今日回家晚了一些。

我的小夫君从厨房出来。

娘子，你若是与村头张生情投意合，便不用顾及我。但是我只是想留在娘子身边……

浅浅啜泣，美人含泪。

要是以前，我定上前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

今天突然发现他这话，好像与今日说书人口中的狐狸精小妾说给老爷的话呀

1

今日吃过晌饭，村头的张生就来叫我上城里了。

青醅送我出了门。

我和张生还有村里的一些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城里。

进了城，直奔茶楼。

我们村里靠种茶为生。

每日采茶送去茶楼，十几个铜板也够生活。

茶楼请了说书先生说书。

大家送了茶总会听一会再走。

今日讲到狐狸精小妾向老爷吹枕边风，构陷正妻。

老爷，青青想和老爷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奈何太太……哎，要是不能和老爷在一起，我宁愿一死百了

蹲在我旁边的大娘义愤填膺。

真不要脸这小狐狸精，我要是太太，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平常我是很喜欢一边听说书先生说书，一边听大娘们的评论。

今日听了说书先生讲的内容，总有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

说书先生讲完，我们也该回去了。

奈何正到精彩处，茶楼听书的人纷纷叫先生再讲一点。先生拗不过，再讲了一章。

同村的大娘也说听了再走。

一来二去，今日回家便晚了。

今日实在太晚了，我回到家，早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

不过当我回家时，桌上的饭菜还未动。

青醅听见我回来，连忙出门迎接我。

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

我心想青醅左右是不爱听书的。

有事耽搁了，你不必多管。

青醅没多说什么。

只是吃饭的时候也不认真吃饭，总是频频抬头看我。

似有一番心事。

不过我今日走了颇远，晚饭也晚了一些。

虽然有感觉，但还是先填饱肚子为好。

当我吃得差不多，放下碗筷。

青醅也跟着放下。

怎么了?今日家里有什么事吗?

青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娘子，你若是与村头张生情投意合，便不用顾及我。但是我只是想留在娘子身边……

说着他便含着泪。

盈盈欲滴。

要是平常，我是连青醅一点委屈的神色都见不得的。

可今日青醅的话让我有点怪怪的感觉。

这话，像是哪里听过的一样。

是哪里听过?

哪里?

我专心思考在哪里听过，一时未察觉青醅的状态。

等我再回神，青醅低着头，泪珠子已经砸在手上。

这情况也不容我多想。

我赶紧拉过青醅的手，细细安慰。

好了，你我二人既是夫妻，我便定不能负你的。张生也只是里长的儿子，叫我们一起去城里送茶的。不要多想。

我拍了拍青醅的手，以示安慰。

青醅眉头一皱，轻声嘶了一声。

我才发现，青醅一双手比起往日更加红肿一些。

怎么了这是?

青醅将手轻轻抽了出来，放在身后。

没事的，就是炒茶不小心烫了一下。

我看着青醅红肿的双手，十分心疼。

青醅朝我笑了笑，满眼的爱意。

没关系的娘子，娘子在外奔波，我在家做些小事是应该的。只要能和娘子一直在一起，每天都被烫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了夫君这一番话，我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

也是过上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直到秋日放榜。

村东头的胡大娘的儿子中了举人。

2

胡大娘的儿子叫李照。

说实话，我也曾经受过他的恩惠。

两年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个村。

李照趁着清晨上山读书，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我。

便去村里叫了人。

我一醒来一问三不知，唯一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有个仙字。

李照是不多得的读书人，便拍了板。

叫我纤纤。

若不是胡大娘极力阻拦，我可能现在还住在他们家。

胡大娘说些什么她儿子日后要当大老爷的，我不能在他们家。

我听不懂，不过里长出面让我有了新的地方住。

走之前，李照和他娘一样对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我也跟着村民一样，靠着采茶过活。

所以一年前，村里再次出现一个新的一问三不知的人，他们理所当然的推给了我。

我像其他村民教我一样教他，可他总是柔柔弱弱的。

还总是没有心眼子。

有次我站在他的面前都没有发现。

半褪衣襟才看见我。

没办法，我和他只好成婚了。

李照成了举人老爷，这不仅是胡大娘的喜事，也是我们村的喜事。

李照还未归家，大家都已经喜气洋洋的。

除了青醅。

作为青醅的娘子，我自然是发现了青醅的不对劲。

又有何事惹得你不快了?

青醅扭扭捏捏不肯说。

在我再三追问下，青醅才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村里的大娘都说……都说你和李照是旧相识。

我点点头。

也算。

看见我点头，青醅愈发难受。

我只好连忙解释我和李照相识的过程。

那他走之前和娘子说了什么?

我仔细回忆，也只能囫囵想起个大概。

我也不懂，大概说了他去读书考取功名，然后回来干什么。

说完，我还添了一句。

他一定是想当了大老爷回来照顾我们这一方村民吧。

但我实在想不通，青醅难受与李照有何相关，他们又不认识。

唯一的可能便是——

你不喜我让你读书?

我看青醅瘦瘦弱弱的，干不了什么活。

村里人说他看着就像一个读书人。

青醅听了我的话，好像有些不解。

李照说，读书是极好的事。我想让你像他一样。

像他一样……

青醅重复着我的话。

重复一遍，他的神色便难过一分。

眼看他越来越难过，我心里愈发焦急。

我不知该如何哄他。

青醅见我焦急，轻点一下他的脸颊。

我几乎不用思考便懂了他的意思。

我缓缓抬起脸，凑了上去。

青天白日，我还有点紧张，我闭上了眼。

闭上眼我便错过了青醅双眼看向门口的嘲弄。

以及门口闪过的华服衣角。

青醅与我一直胡闹到晚上。

临睡前，青醅问我。

娘子，咱们山上的绿茶怎么样?

山上绿茶可是我们过活的倚仗。

那是极好的。

那娘子便是喜爱绿茶了?我若是如绿茶一般，娘子也喜爱我?

我着实有些困了。

绿茶与你，我都喜爱。

喜...喜爱你绿茶...

3

自从村里出了李照这个举人大老爷。

村里的人走路都是昂首挺胸。

就连上市里茶都卖得比其他村好。

如今李照二十有三，寻常人的大胖娃娃都会叫爹娘了。

胡大娘马上张罗上李照的婚事。

以前李照还未中举时，便自认为自己的儿子是读书人，看不起地里刨活的农家女。

现在，更是只有官家小姐才能入她眼了。

不过还真有官家小姐看上李照。

不过官不大，就是一个县令的次女。

县令派人谈婚事。

前脚人刚走，后脚全村人都知道李照要成了县令的乘龙快婿了。

村里的百姓见过的、认知里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

胡大娘一天都在村里嚷嚷，看不上一个县令的女儿。

她的儿子，就是丞相千金也是配得。

说虽这样说，李照和县令女儿的婚事就定在了一月后。

胡大娘这一月，村里每户都去了不下三次。

皆是请人去吃李照婚礼的流水席。

这一月，胡大娘过得好生风光。

像是要把这十几年孤儿寡母受的气一朝散尽。

我早早和青醅说好去吃席。

还有三日，李照上门来找我。

说有事与我相商。

青醅不在，我又不识字。

给他留下了一张两个小人离开的图告知他。

跟着李照走，上了山。

有什么事要上山商量?

李照，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事?

李照终于停下，牛头马嘴的回答我的问题。

就是这。

这?这里怎么了?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明明我是第一个见你的人，是我救了你。若不是母亲，你我早就……你身旁怎会有青醅那样的男子

我本想中举就回来与你成亲，谁知你早就嫁做人妇。如今母亲又逼迫我娶那县令之女。我本不愿，但如若如此，我娶妻，你嫁夫。咱们也算相配……

我实在听不懂李照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成不成亲的，我早已和青醅成婚。我们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

听着我这话，李照忽地激动起来。

我明明，我明明去读书前和你有过约定你背信我也不在乎，现在你还要做这违约之人吗?

我实在不知道和李照有过什么约定，但我也知道不能做那背约违诺之人。

我只好摇摇头。

见我摇头，李照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

双手抓住我的双臂。

李照抓得很紧，我的双臂传来一阵刺痛。

李大人和我娘子在干嘛呢?有什么事带我一起啊。

我连忙挣脱了李照的手，跑到青醅面前。

你可来了，青醅。李照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也读书，你能听懂吧?

青醅却是没有理我，只是把我拉在了身后。

李大人，我娘子未曾读过什么书。不说听懂什么歪门邪道，就是平常和我说话都是粗放得很。每晚在榻上都是大喇喇地给我说，她只给我生好多大胖小子呢。

哎哟，李大人马上成婚了，估计就能体会其中滋味了。

李照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李大人脸色不太好，想必到了饭点还未曾用饭。我就不邀请你去我们家了，我家娘子说看见别人吃不下。

不等说完，青醅就拉着我往家走。

李照在身后叫我。

纤纤，你真的要随他走吗?

你快回家吃饭吧，我也要回家了。

三日后，李照大婚。

4

虽说我总感觉有些许的不对劲。

但是没有什么比婚礼宴席让人更值得去期待了。

李照与县令小姐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青醅，你说我们随礼会不会太少了?

明天的席面会有哪些呢?

还是……大肘子

我双手在空中比出那么大那么大的形状。

奇怪，青醅明明没有睁眼，却一把把我的手臂压下。

侧身面向我。

你很期待明天吗?期待李照?

看青醅没有睡着，还回应我。

当然了

什么...

大肘子我只在茶楼听书听过，我还没有吃过呢

想着明天能吃大猪肘子，我越是激动。

青醅却像突然泄了气，将我揽进怀里。

我听见他声音闷闷的。

就算明天吃不上，我也会让你吃上的。

果不成第二日没有大肘子，甚至席面都没有吃上。

不能称之为婚礼的场合一片混乱。

起初来来往往的恭贺声热闹非凡。

婚礼马上开始时，来了一位大腹妇人。

进门就伏倒在地。

眨眼间，凌乱的头发、成串的泪水以及让人难以忽视的哭喊。

李郎，你说让我等你。如今我这副样子我能等，肚子里的孩儿可不能等啊

此话一出，犹如晴空万里的一声惊雷。

不用多说些什么，大家也都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拉拉青醅的衣袖，有些担心。

咱们还能按时开席吗?我礼金都已经给了。

青醅反握住我的手，再等等。

虽说这妇人炸起了惊天大雷，不过也就这一句话便被县令的小厮请进后院了。

一切照旧。

当我以为接下来的婚礼应当顺顺利利……

更严重的问题，新娘不见了。

起初大家都以为因为先前的事，新娘闹别扭不肯出来。

没想到新娘的婢女狂奔而来，边大喊小姐出逃了

周围顿时响起密密麻麻的私语声，这婚礼一件一件的真是……

这婚礼是怎样也进行不下去的了。

可惜交了份子钱，连席面有没有大肘子都不知道。

次日，没听说县令小姐归家。

但李照却以县令姑爷住进了县令府中。

这可让村里吃了哑巴亏的众人不满了。

凭啥给了份子钱，啥也没得到。

于是纷纷上了胡大娘门前，要个说法。

为了你们家的婚礼，一天都没做活。还白搭了份子钱。

人家小姐才看不上你们李照，李照还眼巴巴地去上赶着呢

要我看李照和村头那条哈巴狗也没什么两样嘛

胡大娘眼看众人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贬到地底下去了。

我家媳妇根本没跑，只是身子不适。

人群中啊依哟嗬的怪叫声，摆明了不相信胡大娘的话。

胡大娘面色涨红，压抑不住的怒气。

一群穷鬼，活该一辈子在这山沟沟里。我儿子可是县令姑爷，我和县令可是亲家

说罢转身进屋，将收到的份子钱拿出来，一把扬在空中。

这时可没人再反驳她，忙着将自己的钱拿回来呢。

我和青醅本在人群后面远远看戏。

谁知道来这一出。

我赶紧让青醅别乱跑，转身进了哄抢的人堆里。

我借着瘦小的身体，在人群中摸索到铜钱，立马钻了出去。

青醅站在原地没动，我拿着铜钱在他眼前晃了晃。

走吧，这可以打几两豆腐吃了。

他没动，他的眼里有几分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

轻轻吹过的风抚慰了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汗意。

走啊

他缓缓抬步跟上。

5

自从李照婚事闹剧过后，村里已经没有啥可热闹的大事了。

我照例和大娘往市里送茶，赚点生活费。在茶楼听点免费的书。

今日听的是经典穷秀才中举抛弃糟糠妻的剧情。

说是经典，也是此类剧情听得较多。

不过今天大娘却开始打趣我。

你得看好咯你家青醅，如今他成了秀才，再发奋走运一点未尝不能中举。中举后，去往京城就算没有什么功名，他的姿色也能迷倒一大片官家小姐。

到时候的你啊……一介采茶女，青醅如何选择你还不知道吗?

村里最近能有什么大事，也就青醅成了秀才。

不过村里人都没那么看好他，只因为青醅这也学了太久了。

大家都认为青醅属于勤奋大过天赋，之后再怎么努力也到头了。

只有我知道，前些年捡到青醅与他成婚，虽说青醅一直在家温书，但确实是我看他不像个干活的人，像个读书人，便让他在家温书。

但他总是在家看一些闲书，四书五经什么的看得是极少的。

村里人叫他努力考取功名，他不依不饶: 纤纤同我在一起，就是没有功名也是一样的。

能够温饱，无忧无愁。

我自是觉得不错。

数年未见青醅有功名，村里人理所当然认为青醅能力不足。

毕竟没有谁有读书的机会却不拼尽全力的。

我倒是知道，李照婚礼礼钱要回来那一天之后，青醅也不吊儿郎当了。整日说些我与纤纤在一起便好。功名无所谓。读书不如和纤纤一起说话有意思。之类的混账话了。

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让我记得那么清楚，只是因为那天的豆腐煎得可真香，青醅只吃两口便说他要去温书了，剩下的全部进了我一个人的五脏庙。

发奋起来的李照短短几月便中了秀才，恰逢三年一次的乡试，也是对我立下豪言壮志。

娘子，待我中举，咱们一同入京。

未谈及他日高头大马，锣鼓喧天。

却也不是乡人一句狗屎运后的沉静。

在他并未激动的语调和飞扬的神采里，我感受到了他笃定的骄傲与波涛。

果不其然。

秋闱放榜，比鞭炮声更早到家的是青醅。

纤纤，咱们要上京城了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