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落满地霜

落落是千金小姐，受不了这种屈辱

你本来就是乐女出身，这些都习惯了，过几天我就寻个由头给你接回来

我没说活，只沉默地踏进花楼的大门。

鸨母和其他女子笑作一团，难怪说尚书失

人最听尚书大人的话呢』

明知火坑子都愿意往里跳

沈云安手里提着给白月光的桃花糕，施舍般对我说了一声。

等我接你回府，我给你买宝斋的头面，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他不知道，他被府医诊断再难有子嗣。

而我腹中的，是他唯一的骨肉。

1.

沈云安来接我的那日，街上已飘起了大雪。

我缓缓走出教坊司的大门，迎面便看见沈云安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白落身上。

在我面前一向清冷自持的沈云安，对着白落笑的温柔，弯下腰任由白落擦去他头顶的雪花。

云知意，回家吧看见我，他的表情怔愣了一瞬，我来接你了

我没出声，只是兀自走向马车。

我太冷了，身上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下不断颤抖。

在我即将爬上马车时，白落突然出声。

这么长时间，姐姐身上不会有什么病菌吧……

迎着我的眼神，她猛地捂住嘴，我是不是不小心揭了姐姐伤疤了

可那双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此刻在沈云安看不见的角度，对我满是戏谑。

沈云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犹豫了许久，还是出声，知意，你还是别上车了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沈云安，花楼距离尚书府，有一刻钟的车程，沈云安却想让我走回去。

落落怀孕了，你别给她招惹上什么疾病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不过三个月，他竟然已经和白落有了首尾。

而且，他明明已经子嗣艰难，我那被鸨母一碗红花打掉的孩子，应该是他唯一的血脉，这个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爬下马车。

沈云安一旁的小厮有些不落忍，递给我一件棉衣，夫人，大人其实也很想你的，还特意吩咐我准备了棉衣

我看着那件粗布棉衣，冷笑，尚书府如今这么穷了吗

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沈云安脸色很不好看，一把夺过来那件棉衣摔在地上。

不就是怪我晚了三个月才来接你吗，摆着一副脸色给谁看

棉衣沾了雪，已经湿透了，可我却还是视若珍宝地把它捡起来，披在身上。

自打失去那个孩子后，我就愈发怕冷了。

沈云安脸色却更加阴沉，揽着白落的腰踏上马车。

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

我跟在车后，没走几步，就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

2.

我是被沈云安硬从床上拽下来的。

那位白落姑娘，听说我弹的一手好琵琶，想让我给她指点一番。

我看着白落手里的花梨木缠牡丹螺钿琵琶，一时出了神。

落落也喜欢琵琶，我就把你房里的这把借给她用用

沈云安有些不自在地出声，你一向大度，应该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我看着沈云安的眉眼，第一次觉得想要做呕。

那把琵琶，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当年，就是用它才在京城一曲动四方的。

这么多年我从未让它有一点划痕，可如今我不过离府三个月，它身上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好了，落落就是借来看看而已见我的眼神越来越冰冷，沈云安忍不住开口道，你拿着琵琶弹一曲吧

我轻轻抚摸着琵琶上的纹理，眼睛里似乎有什么要流下来。

沈云安不知道，刚进花楼时，我因为反抗惹怒了恩客，被鸨母按着，折断了三根手指，已经再也弹不了琵琶了。

见我半天没有动作，白落怯生生道，姐姐不会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听她弹琵琶吧

也是，我只是个落难的孤女……

她一个在花楼里被千人骑万人睡的，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

沈云安脱口而出，我们同时愣住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白落故作大度，让姐姐来帮我斟杯茶好了

她话音刚落，我便被人夺走琵琶，按住跪在地上。

滚烫的茶杯被塞入我的手中，我妥协了，温顺地举在白落面前。

姐姐，你看你现在，像不像我养的一条狗啊白落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你凭什么嫁给沈云安呢

她不经意地抬手，半杯滚烫的热茶便撒在我的手背，我吃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

沈云安连忙将白落拥在怀中，落落，没受伤吧

他转头看着我，倒杯茶都倒不好，花楼的规矩你是白学了

白落伏在他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姐姐，我知道我不该让你替我去受罪的，我，我把这条命赔给你

她作势要撞柱子，沈云安更加气愤，抬脚踹在我的胸脯。

你不听话，就让你的琵琶替你受罚吧

来人，架火

3.

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沈云安一把将琵琶丢入火中。

我拼命挣扎，冲到火堆前，不顾灼烧的钻心疼痛，拼命拍打琵琶上的火焰。

沈云安看的心烦，不顾我一句句求饶，命人把我按在火堆前，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过琵琶全身，上好的花梨木琵琶瞬间化为灰烬。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划过，可我的心却已经空了一块。

我好像再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是麻木地张着嘴，仿佛灵魂和那把琵琶一起飞走了。

沈云安屏退了众人，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知意，我只是气急了，一把琵琶而已，我给你买更好的

他试探地拉住我的手，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

不是告诉你了，落落怀孕了，你怎么还欺负她呢

他凑过来亲我的脸。

对了，落落怀了我的骨肉，我打算迎娶她入府

你这身份，也确实不适合再当尚书府的主母了

贬妻为妾，本朝前所未有的事，沈云安却说的理所当然。

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我与沈云安相识于微末，当初沈云安进京赶考没有盘缠，我便去给那些贵人弹琵琶曲凑钱。

最难的日子，我白天弹曲，晚上还要熬着做针线。

直到我一曲惊艳四座，无数王公贵族为我打赏，求我入府。

我一一推拒，只因沈云安承诺过，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可如今，不过只过去了三年，他就把曾经施舍给他一条珠链的白落当成白月光，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沈云安见我偏过头不想看他，凑到我面前，揽住我的腰，摸索着，他便动了情。

知意，再给我生个孩子，乖

他上来扒我的衣服，我的眼前突然闪过花楼里那一双双作乱的手，沈云安在我眼里仿佛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我不断挣扎，撕咬，沈云安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在花楼都不知道伺候过多少男人了，怎么，自家男人不让碰?

还没在花楼待够么

听到这话，我浑身卸了力气，任由沈云安在我身上作乱。

我仿佛成了这世间最浪荡的妓女。

4.

那天之后，府里的人不在瞒我，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沈云安和白落的大婚来。

白落把我叫到堂前，让我跪着学规矩。

姐姐在花楼学的一身狐媚子气，我就发发善心，好好教教姐姐吧

她让我在雪地里下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一旦我的身体开始摇晃，身后看管我的嬷嬷就拿着竹鞭敲上我的脊背和小腿。

一天下来，我浑身满是青肿。

她更是借口怀孕肚子不舒服，让我过来帮她洗脚。

然后嫌弃水温不合适，将水兜头浇在我的身上。

沈云安更是因为之前的事得了趣，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兴致起了，就要我褪下衣裙侍奉他。

反正你在花楼也学了那么多讨好男人的手段，这些对你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吧

我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沈云安总会提起我相依为命的弟弟。

当初，沈云安就是提出送我弟弟去书院读书，才让我接受替白落进入花楼。

阿阳如今在书院学习，应该也很想你这个姐姐吧

我不敢死，只能一日一日忍下他们对我的折磨。

又一次赤裸着身体被丫鬟从假山后拖出时，我听见她们不屑的声音。

果然，有的人就是天生下贱

我要是她，早就一根绳吊死了

她们这样说着，手里拧上我腰间的软肉。

还以为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呢

她们曾经人牙子饱受欺凌，是我看不过去，才把她们买下入了府。

可如今，她们一遍遍地踩碎我的傲骨，嘲讽着我的自甘堕落。

她们逼着我跪在地上爬行，看我痛苦挣扎的样子，笑的开怀。

玩闹够了，才会施舍一般地给我扔下一件衣服，让我自己想办法挪回沈云安分给我的小院。

冬日里的小院冷得刺骨，更别提我被克扣了炭火，劣质的木炭呛得我不住的流眼泪。

沈云安让我帮忙绣他和白落的婚服。

知意，你手艺活一向不错，交给你，我放心

是啊，曾经为了供养他，我没日没夜地熬着做针线，双眼双手都做下病来。

他得势后，再也不许我碰针线。

可惜故人心易变，如今，我为了这件绣衣，双眼几乎失明，双手不断颤抖，还生了许多冻疮。

可沈云安依旧不满意，一遍一遍让我重绣。

曾经我们大婚，我只穿了一件半新的褂子就和他拜了天地。

原来，他也会给人准备最好的婚服啊。

5.

这日沈云安在暖阁中折腾我时，无意透露出，我弟弟要回来了。

我第一次主动迎合他，换来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和一点碎银子。

我记得阿阳最喜欢吃城东婆婆家的火烧了。

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衣服够不够厚实。

我这边准备的热火朝天，被我派去接应弟弟的小厮却急忙跑回来，告诉我。

我的弟弟，回来的路上摔下了马，性命垂危。

我一愣，手里的火烧掉在地上。

看着浑身是血的弟弟，我发了疯一般地去找大夫。

却被告知，因为白落肚子不舒服，沈云安请走了全城的大夫给她诊治。

我跪在白落的院子前，头磕的梆梆作响。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我膝行上前，手指一遍遍扣门，十根指甲尽数折断，血迹斑斑。

终于，门开了。

白落贴身的侍女强压着我的肩膀，把我扔出了小院。

我们夫人身体不舒服，姨娘请回吧

我已经不在乎她们对我的称呼，攀着她们的绣花鞋，一遍遍地哀求，救救我弟弟。

她们把我踹翻在地，紧紧闭上了门。

小院里的欢声笑语传到我耳边，白落娇嗔道大惊小怪，我和孩子都好的很呢

沈云安却一遍遍让大夫们好好调理她的身体。

我心如死灰，走到弟弟身边，紧紧抱住了他。

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在我怀里，明明很痛却还是一直笑着，伸出手摸我的脸。

姐姐，不怕，有我保护你……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仿佛已经流干了眼泪，只张着嘴，发出一声声悲鸣。

6.

我本来想好好安葬弟弟，沈云安却不允许我给弟弟发丧。

他说，落落怀着孕呢，丧事可能会冲撞了她

我跟他吵闹起来，他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哄哄我，后来一气之下，对我拳脚相向。

在我弟弟的尸体旁，他扒光了我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花楼出来的浪荡女子。

我不愿睁眼，他就一个又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最后尽兴了，让人把我拖到柴房，关了三天三夜。

再出来时，我的弟弟，已经被他一把火烧了。

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除了一捧灰，什么都没留下。

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砸了一直戴在身上的璎珞。

那是沈云安第一次送我的生辰礼。

在花楼里，我宁愿死都不愿摘下。

如今，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沈云安和白落大婚那日，府里张灯结彩，一片红艳。

唯有我的小院冷冷清清。

我将我平日里攒下来的所有灯油泼在各个角落，拿起了火折子。

沈云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小院外。

他声音颤抖着。

知意，别做傻事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他扑过来，想要抓我的手。

我已经眼疾手快的将火折子点燃扔了出去。

大火腾一下燃了起来。

我隔着火光，注视着沈云安的眉眼。

我累了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

锦水汤汤，与君长决

在沈云安撕心裂肺的怒吼中，房间的横梁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