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无心焚羽九重霄-我知道个屁

我跟奶奶说我只是学累了，休息一下再复学。

反正我成绩好，奶奶最后也同意了。

白天我就帮奶奶干农活，学会了煮饭烧菜，做奶奶爱吃的。

夜里等奶奶睡下，我就出去找鬼。

没错儿，就是找那些非人类，什么玩意儿都行，我要打听清楚死亡的一切，找机会救奶奶。

第一个找到的是个吊死鬼，舌头无法复位，导致他话也说不利索: 呃，呃，波滋道呃，波硬啊，揍波老……

第二个是自杀的老鬼，入不了轮回，佛系得要命: 救不了救不了，神仙不知当鬼好，天天死来又死去，世上无人逃得了，啊～打我做甚?

第三个，竟是熟人，小时候的玩伴桔子。

找到她时，她在后山脚下呆呆地飘着，发现我能看见她，她无泪地呜呜哭着。

我抱住她: 桔子，你不是嫁到贵县了吗?出了什么事?

桔子抬起头，稚气尚存的脸上说不尽的哀伤: 因为我未成年，被邻居举报，吴家连夜绑了我把我卖掉了，我从货车上跳车跑，被撞死了。

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桔子，去投胎吧，来世去个好人家，不会再受苦。

桔子凄凄地苦笑了一下: 今晚子时我就去投胎了，想最后再看看爹娘和弟弟，他们举家搬走了，真是做鬼也找不到啊，凤丫，我找不到啊，哈哈哈。

我笑不出来: 别找了，他们不配，你已经不欠他们了，投胎你就忘光了，再也不会为他们伤心。

我一直陪着桔子到子时，看着阴差将她带走。

才努力了几天，我就被深深的无力感笼罩，浑身都疼，钻心地疼，疼奶奶的将死，疼桔子的不幸，疼这人间生死由命、万物刍狗的残忍。

除了爷爷死，十六岁前只哭过那一次，谁知道十六岁后的现在，眼泪齐齐恶补。

流得没完没了。

哎呦呦，我说小凤丫，你这眼泪味儿不对，都浪费了啊，哎呦呦。球悠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看了多久。

哎呦呦，老子可是陪你送走了朋友，又陪你坐了半天，吃不了你的眼泪，又吃不了鬼的，不求回报啊，哎呦呦。

球悠悠拍了拍他圆滚滚的肚皮，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球悠悠，你能带我找到亡神吗?

亡、亡神?球悠悠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哎呦呦，那个比恶魔还要残酷的家伙，找他干嘛?救你奶奶?哎呦呦，我说你可真幼稚，他帮不了，帮得了也不会帮，何况帮不了，哎呦呦。

帮不了我就杀了他

球悠悠噗哧一笑: 哎呦呦，你杀不了他的，他都死得透透的，十层地狱下过的，才能当亡神，哎呦呦，还往哪里死去?

一阵阴风袭来，连人带魔都吹了一个冷颤。

头顶阴气恻恻，冰冷的声音传来: 比恶魔还要残酷的家伙，区区人类也想来杀?

我和球悠悠同时抬头，亡神一袭青袍，飘在半空中。

球悠悠刚想滚飘，一道光闪现，圆滚滚的球影就被金色的绳子绑起。

缚灵锁哎呦呦，亡神大人，老子……我、我可没别的意思，纯属夸赞，水灵灵的夸赞。

球悠悠一脸能屈能伸，绳子却越捆越紧，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看不下去，伸手帮他解开了绳子的锁扣，球悠悠不但没滚飘，反而张大嘴哑在当场。

亡神也哑了，睁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你要跑快跑，怂货我杵了杵球悠悠。

球悠悠回过神，和亡神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能解开缚灵锁?哎呦呦，你能解开缚灵锁?

我把绳子扔到地上: 不就是根绳子嘛

球悠悠大喘两口气: 哎呦呦，我说姑奶奶，您到底是什么人，不不不，什么神仙啊?哎呦呦。

亡神顾不上再找球悠悠的麻烦，一瞬到我眼前。

你没有轮回种，查无生处，无寿数，没有任何其他记录，你到底是谁?

梦羽、凤丫、疯丫头，都是我，你们一个个都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我再说一次，我只想救我奶奶。

我也再说一次，你救不了，杀我也没用，杀谁都没用。

我一把揪住亡神的青袍领子，球悠悠突感大难临头一样，及时滚飘。

不许你说救不了我的眼睛滚烫，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亡神没恼，他怔怔地看着我哭，什么也没说。

看到我手也酸了，人也尬了，赧赧地松了手，无力地滑坐在地。

亡神站了一会儿，端坐到我对面。

哭是最没用的。

不要你管你不也就是个地府打工的，记录死人的破活儿，地府牛马，有什么了不起

胡说，要不是录记差官换了好几批都进不去你家，本神怎么可能亲临，能见到本神，是你的荣幸

亡神扬起下巴，想等待一个膜拜。

我擦干眼泪: 啊呸吹牛神神救不了人枉为神

亡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竟然呸神你不怕吗?

怕个屁，我挺直了背: 天地不仁，神鬼魔人都是刍狗，刍狗怕什么刍狗?

亡神嘴角微微一扬: 你很有趣，本神一定要查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神都这么闲吗?

那，闲的神，蛋疼不疼呢?

没等问，一地萧肃，神鬼皆无。

奶奶一天比一天神清气爽，有时候还追着我跑，边跑边扬着扫帚: 你个疯丫头我的旧衣服哪去了?你又乱花钱

因为找不到她那件缝了又补的旧袄准备揍我。

我一边躲着揍，一边求饶: 奶奶好，奶奶妙，穿上新衣奶奶俏

你给我过来俏，过来妙，过来让你呱呱叫

哎呀，奶奶好有才华啊啊～

扫帚飞到了我的后脑勺上，惨啊

我用省下来的零花钱和卖菜省下来的钱给奶奶买了新的碎花小袄，我知道那是奶奶很喜欢的样式，一直不舍得买。

我带她到县城照相馆拍了合影，她拿着洗好的照片仔细地端详着、摩挲着: 小凤丫，我的小凤凰，你是要高高地飞的。

我背过身去偷偷擦掉眼泪，突然觉得亡神也许在耍我也不一定，奶奶明明越来越康健了，都能飞帚揍我，比以前还要硬朗呢。

我抱着奶奶: 奶奶，我飞也要背着您，我们永远在一起。

奶奶开心地笑着，抚摸着我的头: 让凤凰背着飞，那可是要成仙喽

……

奶奶最后一个月健步如飞，却还是离开了我，无病无灾，静静地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天，她给我梳了两根麻花辫，穿上我给她买的新衣，拉着我喝了顿小酒，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要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要我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要我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

要我拿走她留给我的铁盒子。

要我飞得很高很高。

要我永远记得什么都不要怕。

……

不怕、不怕，我晕乎乎地承诺着睡了过去。

梦里，奶奶年轻了，怀里抱着一只小凤凰，笑得很灿烂。

醒来，我就再也叫不醒奶奶。

她静静地躺着，面容安详，就像在沉睡，枕边放着她的铁盒子。

我没有哭，我在等，等另一个奶奶。

直到她的亡灵出现，我用力地抱住她，嚎啕大哭。

奶奶轻抚着我的头发: 凤丫不哭，不怕，你真的是凤凰，你要相信，你不是普通人，你有你的命，奶奶会永远保佑你，去飞吧。

阴差已到，被人鬼相拥的场面吓呆了，内心曰曰: 怪不得要亡神大人亲自标记过才能来引，原来是有大人物啊。

我揪住阴差手里的链子: 不许锁我奶奶

阴差故作镇定地拽了拽链子，发现拽不动: 不锁，不锁，劳驾，松个手。

奶奶拍了拍我的手: 凤丫放心，奶奶不会受苦，奶奶有你，投胎有好去处。

我松开手，忍不住眼泪: 奶奶，投胎来找我，我们还在一起

奶奶笑着: 好，还找你，等小凤凰背我飞

奶奶我扑了空，阴差恭敬地扶着奶奶飘走了，消失在空中。

打开奶奶留下的铁盒子，里面有一幅简笔画，一看就是奶奶画的，虽然笨拙，我还是一看就懂。

山上，一只凤凰落地，产下一个婴儿。

一枚玉牌，上面刻着: 羽。

一个存折，里面是这十几年奶奶存下的钱，整整三万元，都是奶奶辛苦劳作，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一张我和奶奶的合影，背面写着: 凤凰飞，苍天怜。

我那活得坚强洒脱、老顽童般的奶奶真的离开了我，从此，家没了。

对人世的眷恋也没了。

我将奶奶安葬在后山，把老宅托付给村长，回到县城复学，通过考试直读高三。

转眼高中毕业，考上一所周市的名牌大学，学习临床心理学。

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没人知道我的阴阳眼。

也没人知道，我为数不多的两个朋友，一个神一个魔。

神不全算朋友，亡神勉强挂上也许是因为我对神的好奇吧，反正不想承认是因为他好看。

亡神一年多没有出现，球悠悠倒是经常来看我。

哎呦呦，小凤丫，你同学的眼泪可好吃，失恋的最好吃。

哎呦呦，疼疼疼，别揪我耳朵，哎呦呦，你看我长高了没?

球悠悠长高的速度很快，再也不是原来的小矮子了。

也是，人间疾苦太多，他再挑食也吃不完。

明香是我在县城认识的鬼友，不肯投胎四处游荡，又看不上其他鬼，一来二去爱跟我聊天，就跟我到了周市。

她和球悠悠互相看不顺眼，总想争我最好朋友的位置，见面就掐。

胖球，你怎么越高越胖，比例等于没变啊

哎呦呦，死病鬼，做鬼也不上进，不投胎不修炼，哎呦呦，要不是小凤丫体质特殊，早叫你阴死了。

死胖球丑胖球

……

我的生活平静得很，无悲无喜、不与人近、不谈恋爱。

起初追求我的男生不少，我无动于衷，自觉没有长心。

后来我常对着空气说话的传闻传开，学校里的同学老师都对我怕而远之了。

很好，群不合我，不必合群。

明香非常支持我单身:

单身好，相信我，凤羽，单身活得久，我就是爱上渣男，气死的。

哎呦呦，快别逗了，你明明是乳腺癌死的啦，啊哎，呦呦呦～疼疼疼

我松开掐他的手，明香嘎嘎地乐: 活该死胖球

我跟你说凤羽，我乳腺癌真的是气出来的，病了以后更气，就气死了，真的，其他病友好多都治好了，活得好好的。我要不是恋爱脑，我说啥不能治不好。明香笑不出来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 你一直这么游荡下去也不行啊。

哎呦呦，就是咯，要不跟老子修炼去?球悠悠一脸欠样儿。

明香严肃地看着我们: 我发过誓一定要找到他，看他遭到报应，我就安心投胎去了。

球悠悠没说话，我转过头: 怎么不哎呦呦了?不想帮忙是吧?

球悠悠嘿嘿一乐: 哎呦呦，这怎么说的，她这不是刚说吗?老子不得筹划办法吗?

明香眼睛一亮: 胖球，你能帮我找到人?

球悠悠干咳两声，明香会意: 绪魔大人，求您帮我这个忙，明香感激不尽

哎呦呦，行了行了，找人嘛，小事儿，老子花点时间的事儿，你找点儿眼泪给我吃就行，哎呦呦，记住啊，老子挑食，要纯善的伤心、无辜的懊恼、真诚的愧疚、无私的同情，哎呦呦，那些什么嫉妒的愤恨、恶毒的怨咒、无理的悲怒、自私的内耗，老子一概不吃，臭得很。

我有些好奇: 悠悠，我的眼泪你也不吃，是哪种臭?

球悠悠急忙摆手: 哎呦呦，可不臭，可不臭了，你的眼泪味儿不对，一吃我就难受，是香的难受，哎呦呦。

明香不解: 眼泪还有香的?

哎呦呦，我可是食泪达魔，你们寻常小鬼哪能分辨，哎呦呦，小凤丫必是奇人，不，奇、奇……奇什么呢，哎呦呦，就暂时称作奇货吧。

完了，人也不是了，是个货。

我扶了扶额头，转移话题: 悠悠，你说咱俩现在算不算朋友?

球悠悠不高兴了: 哎呦呦，什么叫算?哎呦呦，那肯定是了啊，哎呦呦，老子一来找你，就有不饿的感觉，要是你能天天陪着老子，哎呦呦，老子都能绝食减肥成功了，哎呦呦，玉树临风啊。

明香白眼一翻，我突然很好奇: 那你这个绪魔，到底是怎么来的呢?能告诉我们吗?

球悠悠一愣，大概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直接提问，追本溯源。

哎呦呦，老子去忙了，去帮明香小鬼找负心汉去了，哎呦呦，飘也

滚飘了，飘了，了。

留下我和明香面面相觑。

球悠悠这一飘就飘了三个多月，在明香大骂他吹牛、骗人、不会回来了的时候，回来了。

人找到了，得了肝癌，命不久矣。

明香可以放心投胎了。

可是明香肉眼可见地没了精气神儿。

她想看到的报应来了，她却并不高兴。

球悠悠很是恼火: 哎呦呦，你这个笨鬼，你都做鬼了，怎么还像做人的时候一样蠢，哎呦呦，他这叫恶有恶报啊。

我问明香: 你还想去看看他?

明香哽咽: 我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弃我而去?

球悠悠气得直喘气: 哎呦呦，蠢鬼，哎呦呦。

好，我帮你。

我收拾了东西，跟着球悠悠和明香去了海市，在一家肿瘤医院里找到了病入膏肓的男人。

他已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掉光了，双目呆滞。

趁他身边没人的时候，我走进去，叫他: 何光。

何光呆呆地看着我，声音孱弱: 你是谁?

明香在一旁掩面痛哭，鬼哭无泪只流血，伤得更强，她飘不稳，跌在床边。

我看着何光: 明香叫我来的。

何光脸色突变，挣扎着想要起来又重重地倒下: 骗子，明香早就死了

她确实死了，她现在是个孤魂，一直不肯轮回，就想问你个问题。

何光不信: 我凭什么相信你，除非你让她出来见我。

她就在你左边，她能看见你，但你看不见她。

何光急急向左边寻去，什么也看不见。

明香说: 问他还记不记得西柳河洞下，三月二十三。

我转述，何光泪流满面: 记得，我们定情。

第一次见你父母买的汉良酱肉，花了二百四十五。

记得，被我母亲扔下了楼。

出租小屋里，贴壁纸前画下了你们俩的手掌印儿。

记得，大手套小手。

如果你还不信，你可以反问。

何光定定地望着左边: 我们约定相爱到哪一天?

十世夫妻，不离不弃。

何光已泣不成声，球悠悠吃得直吧唧他的魔嘴: 哎呦呦，甜，纯善的伤心真甜，但老子不饿，都怪小凤丫，哎呦呦，你在我就不饿，不吃又浪费，撑死我了。

果然是个魔，没良心。

明香想问你，为什么弃她而去?

看着明香用她的鬼影环抱着何光，心里一阵酸楚。

我没有，明香，我真的没有，是我妈以死相逼，骗我回了老家，她装病许久，我无暇抽身，又不敢惹她生气。你知道我妈对我很好，我实在不忍，等我回去，你已经病故了，我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也没有对不起你啊，我就快死了，你等着我，我们做鬼也在一起，好不好?

好，等你，我们做鬼也在一起。

哎呦呦，什么玩意?不是负心汉?哎呦呦。

明香的眼里又有了光, 她要留在何光身边，等着他做鬼重逢。

走出病房，天色已黑，球悠悠突地滚飘, 熟悉的感觉。

他来了。

我抬起头: 你们录记差官又没进来?

巧了，刚上报, 本神就猜是你。亡神一袭黑袍，次次换新衣，显眼神。

不换几批试试?想见我不直说。

懒得换，正好闲。亡神佯装无意: 顺便有事告诉你一声。

不想听。一年多，有事才想起我。

亡神不爽: 喂，本神好意, 你竟然不领情?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谁给你惯的?

我还不爽呢，虽然我也不明白, 自己到底在不爽什么。

管他呢，就是不爽。

不听也得听本神为了你的事儿忙了这么久, 跟几个老怪打了多少架

嘿，我想听了:

什么乱七糟的, 我有什么事儿?

你还躲清凉呢，你你，你知道你是谁吗你?亡神白了我一眼。

我?梦羽，凤丫，疯丫头。

对，疯丫头, 真是个疯丫头，本神告诉你, 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哦。

哦什么哦?亡神闪到我脸上了，鼻尖贴着鼻尖，生气的样子, 怎么说呢，也挺好看。

哦就是，我知道了。我笑了。

疯丫头你知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