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无心焚羽九重霄-身世

十六岁时开了阴阳眼，以为是个意外。

因为爬树摔了下来，晕了半日，把我奶奶吓得直哭。

醒来看见我去世了十年的爷爷坐在我身边，慈祥地看着我，我奶却对他视而不见。

爷爷什么都没说就不见了，我告诉奶奶，她觉得我是中了邪，请郭大师来给我驱邪。

那个谢顶大肚子黄牙的大师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他头上有一个巨大的蛇头，正张着嘴，朝他头上不停地吐信子。

怪不得他谢顶了，可能是这怪蛇给舔秃的。

我手一指: 大师，你就快被它吃了

大师正神神叨叨地碎碎念，闻言一激灵: 谁、谁、谁吃我?

我没忍住笑: 蛇啊而且还是紫色的蛇哎

丢下自己大师的形象，老郭头像活见了鬼，连滚带爬的跑了。

奶奶瞪了我一眼，追出去想要道歉，人早就跑没影了。

奶奶，我说的都是真的，您怎么不信我呢?有点委屈，我奶是最疼我的人了。

我信你个大头鬼

确实是个大头的鬼，大头蛇鬼

连奶奶都不信，我就再也不说了，没意思。

奶奶以为我好了，其实偶尔看到三两个没脚的、飘着的、没脸的、长在别人身上的，我是不吱声，装没看见。

只要我家没有就行。

十日不到，郭大师身亡，举村哀悼。

很快他的卦就传遍了。

原来年轻的时候他就是个破落户，败家子一枚，赌光了家产，整天游手好闲，外号郭赖子。

郭赖子不知哪天做了个暴富的梦，天天扛锄头上后山挖土，挖了个蛇窝，像着魔一般，把蛇都给吃了。

同村的邻居说看见他吃的最大的一条蛇，是紫色的。

随后他大病一场，没几日便脱胎换骨，活蹦乱跳，有了一手驱邪的本事。

治好了村里突发癔症的、神经错乱的好几个，还能帮小孩儿叫魂儿，十里乡出了名，过上了好日子。

风光了十几年，在他来过我家不久后，突然暴毙，死状凄惨，浑身皮肤和血液变紫，还长满了鳞片一样的突起。

屋内紫色血液墙上涂抹的大字触目惊心: 还了。

看这字迹，经常买老郭头画的符的，都说像他自己写的。

趁着没人，好奇去看了一眼，院儿里一条紫色的蛇盘在空中，周身雾气，很漂亮，不再是那个血盆大口的吓人样子。

小丫头，谢谢你，帮我报仇了。听声音像条母蛇，好温柔。

啊?我啥也没干啊有点懵圈。

如果不是你让他知道我在索命，我就没办法打破他给我下的知见障，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

他还有这个能耐?

他偷的天师符咒，什么发梦，呸那些他治好的人，本就是他害的，障眼法罢了

好一条人性化的蛇啊，呸得很有我们人类的范儿。

那你以后去哪儿?我对这蛇还挺有好感。

我报了仇，就去投胎了，错过了该投胎的时间，还不知道投不投得成，走啦，要是哪天你见到一条紫色的小蛇缠住你的脚腕，那就是我回来报恩的信号，你可得对我好点儿，我今生可太惨了。

呃，不是，喂，我还得对你好点儿?不是你报恩吗?

还没来得及问，一眨眼，空空如也。

一肚子疑问，刚回家，奶奶一个锅铲朝我飞来。

伶俐地躲过，哈哈。

给我奶气得跺脚: 疯丫头，谁让你辍学的?要不是老师来家里找，你想瞒我多久?

哎呦我的好奶奶，是凤丫四声，您别老疯丫疯丫地叫我，叫多了我真疯了咋办?

我一把抱住奶奶，跟她撒娇一贯好使。

虽然这次奶奶急了大眼，两天没怎么理我，但她还是给我烧饭，做我爱吃的。

其实奶奶也听懂了，我辍学，只是不想再让她受累了。

她不知道的是，高中教的那些课本，我早就提前都学完了。

我是学霸，学校挽留、奶奶苦劝、村长都登门三次，觉得全村的希望毁了。

我没有动摇，我放弃上大学不需要别的理由。

我奶奶马上就要死了。

我没告诉任何人。

有一晚，我看见身穿写着差字官府的人形飘进门，在奶奶睡着的时候，对着她划了个记号，空中比划出金色的框框写着什么。

我轻轻地走过去，镇定地开口: 你是阴差?

如果我没看错，他浑身抖了一抖，金色消失不见。

下一霎，已经转至我脸前。

惨白的脸，惨白的唇，好看的眉眼，冰凉的气息，长得不错。

你竟然能看见我，可你不是鬼，我也不是阴差

我终于听到什么叫冰冷的声音了，不是内涵词，是真的状语词。

我手一指: 那你衣服上的差字是差评的差吗?

他一低头，翻了个白眼，咻的一下，嘿

一身白色金边袍，衣服上的字变成了: 神。

看他一脸得意，没等他开口，我就抓住了他的袍领: 我管你是阴差还是死神，你找我奶奶干什么?

你你你……放肆影子瞬移到奶奶床边，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子，阴森的眼神盯着我:

你既能看见我，又能触碰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我先问的，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我现在没心情考虑别的，他旁边躺着的，是这个世间唯一爱我，我也唯一爱的人。

大概是真的对我好奇，他声音缓和了一点点:

我是亡神，掌管人间亡灵的，你奶奶寿数仅剩一月，到了录记的窗口期，录记差官要收录排期，再来给亡魂引路。

我不要她死，你能不能放过她?我没有哭，我不信寿数，奶奶健康了一辈子，还没生什么大病。

亡神面无表情:

寿数天定，无能为力。现在换你回答，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轮回种?

我就是我，凤丫，我奶奶的孙女。什么轮回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奶奶不能死，我不要她死

我激动地走上前伸手再抓他，亡神这次躲得很快。

我抬头看着他飘在半空中，对着我摊摊手:

你阻止不了死亡，没人能阻止，这是天道。

你敢杀了我奶奶，我一定会杀了你我的眼泪喷涌，再也忍不住。

亡神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着话便飘走了:

你奶奶不是我杀的，那是她的命。我也不用你杀，我早死了，愚蠢的丫头。

屋里笼罩的凉气全部消散，我追到院里失去影迹，跪倒在地，任由眼泪像决堤的河坝，冲刷走我在人间得到的短短十六年的爱。

泪眼朦胧中，一只圆球一样的影子滚落脚下，身体一展，是个大头少年的模样，像个可爱的侏儒，正兴高采烈地吸食我的眼泪。

看着眼泪汇成气体流进他的嘴里，我一脚将他踹翻: 走开，别烦我

圆球大惊，半爬起来: 哎呦呦，你是何方神圣?你能看见我?你还能把我踢倒?哎呦呦，活见鬼了，不对，活见人了，不对，活见……哎呦呦，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到底?

我没理他，他咂摸咂摸嘴里的味儿: 哎呦呦，我呸你是个怪胎你的眼泪味道不对，哎呦呦，啊呸呸呸

我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起身将他死死按住: 说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找我奶奶?

哎呦呦，哎呦呦，疼疼疼……什么你奶奶，你奶奶个腿儿吧，老子是偷吃你眼泪来的啊，啊啊啊轻点儿轻点儿

我稍微松松劲儿: 说实话

圆球一脸嫌弃: 哎呦呦，啊呸呸老子才不是鬼，老子堂堂绪魔大人球悠悠，岂是你能杀的?再说老子也没干啥坏事儿，你那眼泪都是自己哭出来的，我吃不吃你又没损失

为什么吃眼泪?

哎呦呦，废话，老子修炼就靠人类负面情绪，你懂不懂?老子这么矮，还挑食，可不是什么人的眼泪老子都爱吃的，哎呦呦，要不老子早就玉树临风了。

魔?我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松手，把他扶起: 你既是魔，能不能帮我奶奶不死?我可以养你，天天给你哭。

球悠悠深吸一口气，瞪了瞪他那不大的小眼睛: 哎呦呦，我说姑娘，别说你的眼泪味儿不对，就是对，我也帮不了你啊，生死轮回是定数来的。

看我一拳挥起，球悠悠一个轱辘就滚飘飘:

哎呦呦，我说姑娘啊，我能帮你的就是，你奶奶要是愿意，死后可以不投胎，跟着我修成绪魔，哎呦呦，那可躺平了，赢麻了啊，哎呦呦，我跟你说啊，啊啊啊啊～

被石块儿、痰盂、瓷缸砸了几下，球悠悠也不见了。

我是奶奶在后山捡来的弃婴，捡我的前一晚，她做梦梦见了一只金色的凤凰飞进家中。

她和爷爷一辈子没有子女, 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我。

爷爷生病走得早，剩下奶奶和我相依为命，奶奶一人种地卖菜把我养大。

村里人重男轻女，儿时的几个女伴, 有的一天书都没读过，有的初中没读完, 都被家里早早地嫁人换钱，甚至有的只换来了粮食。

只有我，从小读书识字都快，学习很好，是村里唯一去县城读高中的女娃。

奶奶破了洞的衣服都继续穿，我爱看的书从来不吝啬买。

虽然我上树下河、摸鱼追鸡, 但是肤白晒不黑，圆脸大眼睛, 出落得还不错，有人来提亲求娶都被奶奶赶走, 她最常说的就是: 我们家凤丫是凤凰咧，早晚是要飞走的。

十六岁生日那天, 村里的长舌媒婆又被我奶奶赶出门，见到我故意嘲笑我是被捡来的, 我哈哈大笑，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转头就烂在肚子里。

只要奶奶不说，我就装不知道。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从她那漏洞百出的关于我父母早死的故事，从我和爷爷奶奶没有任何相似处的样貌，从村里小孩儿的嘴里……

那又怎么样呢，也许是我生而被弃的缘故, 我生来清冷，物物无谓、事事无畏。

奶奶的爱给了我十六年的底气, 我不惧神鬼，敢薅亡神揍绪魔，可此刻,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绝望。

辍学，是为了守着奶奶，我想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