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听雨

直到我为救人不慎坠入魔渊。

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楚锋也这么认为。

他撕毁我们的婚契，转而娶了小师妹。

人人都赞他们是神仙眷侣。

谁也没料到，五年后，我会从魔渊爬出来。

后来，楚锋剑尖直指我，护住他身后娇柔的小师妹:

晴晴是金丹修士，绝不是你这个废人能比的。

而前任魔尊却当着他们的面贴上我:

妻主，你叫奴好等。

1

我归宗那日，宗门上下都来围观。

大师姐堕入魔渊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那魔渊一丝灵气也无，还会侵蚀修士经脉，想来大师姐的修为……

看来剑修第一的位置要换人坐了。

我没有在意这些声音，先去见了楚锋，我曾经的未婚道侣。

一别数年，楚锋此时已经成了昆仑宗的宗主。

面前的男人神情倨傲，上下打量我一番后，目光落在我的破剑上。

停顿片刻，他率先开了口:

这些年，想必师姐在魔渊过得并不好。

我耸耸肩: 还行，就那样吧。

楚锋顿了顿，又说:

你灵气尽散，修为已失。

看在你曾是昆仑宗的大师姐，又救过晴晴的份上，昆仑宗定会护你一生无虞。

但也到此为止了……

楚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江青梧，你或许不知道。

你一去数年，我早已有了新的道侣。

晴晴和我两情相悦，对我、对阿烁都极好。

你该明白，我不会再娶你。

希望你自重，不要坏了同门情谊。

我摊摊手:

放心，我从没想过要你娶我。

毕竟，我也已经有了新的道侣。

何况……

我瞥了眼楚锋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嗯……比不上我的新道侣一根头发。

2

其实，我早已经听闻楚锋娶了我们的小师妹苏晴晴。

楚锋是宗主，苏晴晴则是长老之女。

对昆仑宗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并没有意见。

比起这些，我更在乎什么时候能放下我身上的行李。

我有些累了，先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吧。

从魔渊赶来的这一路上我紧赶慢赶，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

实在是没空和楚锋叙旧了。

楚锋点点头: 我会亲自带你去的。

安顿的途中，我们路过了灵气居。

那是我曾经的居所。

也是整个昆仑宗灵气最旺、最宜修炼的地方。

我亲手种下的月魄树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醉芙蓉。

那是小师妹最喜欢的花。

我心下了然，灵气居换了主人。

灵气居虽然从前是我的住所，但本就是昆仑宗给年轻弟子的奖励。

当年我是年轻一代里最出类拔萃者。

为了早日培养出化神强者，宗主做主，让我住在了灵气居。

如今，楚锋俨然已经继任宗主。

灵气居给了楚锋和苏晴晴住，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可惜了我亲手栽种的月魄树。

我问起月魄树的下落。

楚锋淡淡道: 不过一棵树，晴晴不喜欢，便砍了。

可那月魄树能凝聚神魂，滋养灵识，是我在秘境中偶然得来的，对修士进阶大有益处。

我有些疑惑。

我记得苏晴晴神魂不稳，多年来，修为难以精进，月魄树对她必然也是好的。

楚锋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不劳师姐费心，晴晴已是金丹修士。

苏晴晴开窍了?

不等我细想，楚锋的目光又落在我背后的剑上:

没想到，从前的修真界第一剑修，如今竟会用这样的剑。

3

他的语气怪异。

我把剑抽出，顺手挽了个剑花。

没有一丝灵力外泄。

那是我灵力尽失的证明。

楚锋盯着我的手，眼神闪烁。

谁让这是最便宜的剑呢。何况，我还要找翠微。

翠微是我的本命剑。

堕入魔渊时，我和翠微分开了。

不知是不是我灵力尽失的缘故，我失去了对翠微剑的感应。

楚锋眼神闪烁:

先不论翠微剑失踪已久……

且，世人皆知，翠微剑剑灵心高气傲。

你确定，它还会认你这样一个……主人?

嗯……楚锋说得有道理。

翠微剑已有剑灵，已是世间罕有，又极具灵性。

如今我灵力已失，魔气入体，不知道翠微还会不会接受我。

楚锋把我的沉默当作默认，点了点头。

我刚有些惆怅，一转头，却看见了苏晴晴。

苏晴晴和我记忆中相差无几。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带着笑意走来，自来熟地挽上了我的胳膊。

我蹙了蹙眉，抽出手。

我不习惯外人的触碰，这些年来，向来如此。

苏晴晴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语带哭腔:

师姐……你莫非是怨我，抢走了大师兄……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我眼看着眼前的人掉眼泪，心里只觉得不耐烦。

苏晴晴却还在继续:

师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师姐，恐怕堕入魔渊的人就是我了……

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师姐我愿为妾，让位于你……

刚想开口，我就被楚锋愤怒的话打断:

江青梧，人人都知你是昆仑宗大师姐。

你现在这样恶毒的样子，可还记得晴儿是你的师妹?

你只是帮了晴儿一把，可她不欠你的，更没理由让她为你让位。

晴儿是我的妻子，如今也是金丹修士。

可你，不过是个修为尽失的废人。

就凭你，也配做我的妻子?

4

楚锋说罢，便把苏晴晴搂在怀里。

而苏晴晴则是瑟缩在他的怀里。

这是演的哪一出?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这两人怎么快演完一折子戏了。

更何况，废人?

是在说我这个魔尊吗?

我冷笑:

我江青梧救人，从未有过挟恩图报之心。

从前没有，如今依然没有。

我救人，只是为了自己的道心。

另外，我不想再重复了。

我从未想过让你娶我。

更不需要苏晴晴让位。

就凭你这三个字，该我对你说。

话说完，我便径直离开。

这些年，楚锋和苏晴晴两个人，莫非是日夜钻研话本子了?

不想和这两个人纠缠，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我找到了执法堂。

算起来，今日正是阿烁上值。

阿烁是我唯一的弟子。

我走之前，他还刚刚筑基不久，是个半大的孩子。

到了执法堂，我一眼就认出了阿烁。

五年过去，少年已经抽条，逐渐有了沉稳之意。

顶着执法堂众人的好奇，阿烁出来见我。

我感受着阿烁行走之间的灵力波动。

已是金丹修为，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他也没有懈怠。

刚要开口夸赞他，阿烁却抢先开了口:

师尊，你还不如死在魔渊。

他目光里满是怨恨。

我愣住。

人人都当你死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你若死了多好

你死了，是为镇压赤蛟而死，是为了救同门而死。

可如今你回来了，成了废人，只会让世人耻笑

你只会给我丢脸，给昆仑宗丢脸

5

阿烁眉眼间还是少年时的样子。

可看着他那张狰狞的脸，我却好像不认识他了。

我收阿烁为徒时，把他视作自己的弟弟。

那时他瘦骨嶙峋，衣着破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

我看他可怜，便给他喂了一颗灵丹。

丹一下肚，死气肉眼可见地从他脸上褪去。

他拽住我的衣角不撒手，口中呓语:

仙人，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看见他，我想起了从前的我自己。

虽然在这世道里活得不如猪狗，但也努力抓住每一丝生机。

于是我把他带回昆仑宗，收他为徒，为他洗筋伐髓，亲自教养。

我是昆仑宗第一人，作为我的徒弟，他也享受到不少宗门资源。

而我有了灵宝，也会分他一份，从不吝啬。

可现在呢?

那个曾经求我救他的孩子，此刻却鄙夷地看着我，让我去死。

滚……

我胸中翻涌，竭力克制住心中杀意。

天道见证，你陈烁，再也不是我江青梧的徒弟。

求之不得，我不想要废人当我的师尊

你可不要后悔。

陈烁一撇嘴角:

本就如此，我不过是看在往日情谊，还叫你一句师尊。

我已认楚尊长为师尊，谁都知道，他是下一任掌门。

师尊定不会亏待我，苏师母也待我极好。

那好，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再无关系。

只是，欠我的，你要如数奉还。

你……还就还，我师尊现在可是未来掌门，难道还不起?我自会禀明师尊。

陈烁语气不耐烦。

我笑了。

陈烁欠我的，恐怕整个昆仑宗也凑不齐。

只是我从前并不会多说，陈烁也不知，我给他的这些灵物，有多珍贵。

另外，我观他灵力混乱，经脉堵塞，只有金玉其外。

恐怕是堆出来的金丹。

日后他灵力进阶，将是一大劫。

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6

翌日，楚锋、苏晴晴和陈烁如约出现在议事堂。

我已将陈烁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写了个清单，随意点了一个弟子，替我来念。

清单上的东西一项一项被朗声念出，楚锋的脸色就越来越沉。

而苏晴晴脸上的笑意已经维持不住了。

陈烁最先沉不住气，怒喝道: 胡说，那大衍周天丹价值千金，你会舍得给我用这么好的东西?

可你就是用了。当初你被赤瞳兽所伤，毒气入心脉，就是用这大衍周天丹所解。

议事堂的长老点头: 这丹药确实有解毒的功效。

而周围的弟子们也纷纷作证: 秘境回来后，陈师弟昏迷半月有余。

我满意地听着周围的人七嘴舌……

楚锋，莫非，你作为修真界第一剑宗的宗主，却想赖账?

楚锋的脸更黑了，狠狠地剜了陈烁一眼。

而陈烁则是面露慌张。

我在心底嘲弄自己。

当初我发现陈烁心术不正，想靠别的路子提升修为，还规劝他要脚踏实地。

我怎么就没有发现，陈烁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烂人。

楚锋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我楚锋说到做到，绝不会欠一个灵力尽失的废人。这些东西，我都会还。

苏晴晴暗暗扯了扯楚锋，却被她按住。

这点小动作，躲不过修士的眼睛。

已经有人在底下偷笑。

你落了一样。

楚锋皱眉: 江青梧，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取出我的锈剑，挥出一剑，剑气直指苏晴晴。

苏晴晴面对袭来的剑气，下意识抬剑格挡。

剑身灰色的伪饰寸寸碎裂，露出内里流光溢彩的剑身。

正是我的翠微剑

7

昨日我就注意到苏晴晴腰间的剑。

我记得，她从前明明是个法修，却不知她转了剑修。

苏晴晴素来不耐烦剑修枯燥的练习。

师门三人，只苏晴晴一人是法修。

乍然转成剑修，难免让人起疑心。

更何况那柄剑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像苏晴晴那张扬的性子会喜欢的。

握着阔别已久的翠微剑，我很是欢喜。

似乎感应到我的欢喜，翠微剑也在微微振动。

而那边厢，楚锋搂着战栗的苏晴晴，怒目圆睁:

江清梧你伤及同门，该当何罪?

呵，我冷笑。

苏晴晴偷了我的剑，你看不到?

听着众人的议论，苏晴晴咬牙: 大师姐莫要冤枉我。

楚锋也在一旁帮腔:

翠微剑本就出自昆仑宗剑冢，理当归昆仑宗所有，何来偷这一说?

翠微剑是我的本命剑

难道你的本命剑也愿意让给昆仑宗其他弟子?

更何况，苏晴晴用法器封印了翠微剑，隔绝了我和翠微的感应，还遮掩了翠微剑剑身。

这是什么用意，想必你我二人都清楚。

楚锋却面带不屑:

你如今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废人，翠微这种神剑，放在你手里也不过是浪费。

昆仑宗总会安排翠微的新主人。

8

新主人?

我冷笑出声: 翠微剑可没有认苏清清为主。

苏晴晴这种道心不正的人，想必是用秘法榨取翠微剑的灵力，强行升入金丹之位。

不必多说，让执事堂长老裁决。

楚锋冷然道。

执事堂长老抚着花白的胡子，苍老的双眼射出精光:

这翠微剑，本是昆仑宗之物。

依我看，师侄你已灵力尽失，如何驾驭得了神剑?还是把这剑给了苏师侄吧。

笑话。

我握紧翠微剑，注入魔气，只一击。

剑气横扫，楚锋几人后退几步，苏晴晴更是喷出一口血。

众人一片骚乱。

楚锋面容扭曲，似笑非笑:

江青梧，你竟已堕魔?

昆仑宗光风霁月的大师姐堕魔?

哈哈哈，魔修与我昆仑势不两立。

昆仑宗今日便除名江青梧

今日，不是昆仑宗除名于我，而是我江青梧判出昆仑宗

从此之后，与昆仑宗再无干系

众弟子听令，拿下这个废人

楚锋高喊着，底下的弟子们却在犹豫。

我确实灵力尽失，但谁告诉你我是个废人?

我嗤笑一声，便是堕魔又如何?你照样打不过我

翠微剑我绝不会拱手让人，便是举昆仑宗之力，也拦不住我

我握紧手中翠微剑，准备应战。

一剑霜寒十四州刚刚起势，身后却遥遥传来喊声。

孽障住手住手

来者众多，从万佛寺佛修到合欢宗媚修，各宗宗主齐聚于此。

楚锋喜上眉梢，拱手道:

多谢各位前辈助昆仑宗清理叛徒

众人脸色一变再变。

还是合欢宗主先怪腔怪调地开了口:

我是让你住手竟对魔尊不敬切莫伤了两界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