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过往你我两宽

为了安抚他。

我同意将他的外室抬为平妻，埋入祖坟。

同意将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儿计入她的名下。

同意他将府中大半财产赠予外室家人。

毕竟他的外室死了。

我的姘头还活的好好的。

1.

沈昭与沈安来找我时，我正在查看府外递来的信。

这是自沈昭外室死后，我第一次见这父子俩。

一月不见，沈昭眼底乌青，身上裹满浓郁的酒味。

而沈安也瘦了许多，似乎还沉浸在许娇死去的事实里。

见到我，他不情不愿地唤了我一声母亲，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说。

我招呼下人，替父子二人端碗热粥，沈昭却拦住我，

不必了，我与安安一会儿便回许家。

这次来，是想同你说一件事，沈昭说着，却不看我，

娇娇逝去月余，我欲将她抬为平妻，埋入祖坟，记入族谱。

你持家有方，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喉咙发疼。

直到二人离开，才将将吐出一个『好』字。

周身的空气被抽离，我跌坐在椅子上。

小荷心疼的扶起我，为我打抱不平。

夫人，老爷和少爷实在是太过分了，让一个死人与你——

小荷，我轻声打断她，去办吧。

2.

小荷领了差事下去后，我独自在房中坐了许久。

我与沈昭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我家是商贾之家，沈昭父亲是书院有名的夫子。

当初他父母意外去世，父亲见他可怜，便让他住进我家，使了银子供他读书。

及笄后，父亲替我相看了门当户对的人家。

当晚，沈昭醉酒闯进我的院子，求我别嫁，说他心悦我，让我再等等他。

后来他高中，谋得了一个不错的官职，跪在我家门口求娶我时，我是欢喜的。

父亲见我与沈昭情投意合，便将家里的大半家产作为我的陪嫁，只愿沈昭能不忘初心。

婚后，沈昭待我极好，我也与他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

所以当许娇出现时，我固执的认为是沈昭被迷了心智。

我原以为没了许娇，我们便能回到从前。

可活人我比不过，死人我也不及她分毫。

就连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也觉得我不如他父亲在外养的外室。

将日子过成这般，真是没意思的很。

3.

我原本是不知道沈昭在外有个外室的。

他瞒得极好，还有沈安替他打掩护。

直到许娇上门求个名分，我才知道，我那与我恩恩爱爱的夫君，在外养了五年的外室。

那日沈昭是如何与我说的?他说。

姜念，我与你不过媒妁之言，我感念你对这个家的付出，但我与娇娇才是真爱，你向来大度，还请你通融通融。

我六神无主，想抱着沈安，让我稍微有点反抗的底气。

他却轻轻推开我，拉住许娇的手，看着我。

母亲，我想娇娇娘亲做我的娘亲，你就答应我吧。

我当然没同意，沈昭好面子，想名正言顺让许娇进门，

我也好面子，我不许沈昭的外室踩踏我最后的脸面。

就这样互相僵持了许久，许娇却意外死了。

听说是走在路边，被茶楼掉下的牌匾砸死了。

许娇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南岩寺求菩萨保佑我家庭和睦。

小荷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是菩萨显灵。

我心头也松了口气，许娇不在了，那日子会好起来吧?

4.

日子好不好过我不知道，但沈昭抱着尸体大哭却把我吓得不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昭，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那时我就明了，沈昭不爱我了。

哪怕他曾经是爱过我的，但他现在是不爱了。

他这辈子都会怀念一个叫许娇的女人。

即便我们依旧在一起，也不过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表面夫妻。

许娇去世那日，我的儿子，我从出生起就带着的孩子，木愣愣的站在院子里。

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父亲，和他怀里的人。

我走上前，想牵他回房间，暂时远离这荒唐的场面。

他却推开我，眼里盛满了恨意。

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不小的力气，我被推倒在地上，小荷大叫，慌乱的想扶我起来，

我佛开她的手，盯着沈安，不可置信的唤出了声，

安安?

沈安一把扯过腰间的玉，向我砸来。

那是我在他出生后，一步一拜去寺庙里求来的。

那是我初为人母时，怀揣的满腔爱意与期待。

怀上沈安后，我呵护备至，但还是在生产时趟进了鬼门关，差点一尸两命。

那日沈昭忙，下人去请了几次也没回来。

等他终于踏着夜色进屋时，我与沈安都虚弱的只剩下一口气。

生下沈安的第二日，沈昭喝了绝嗣药。

哭着说这辈子再不让我受生养之苦，这辈子只要沈安一个孩子就够了。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便觉得这条命没了也是值得的。

沈安刚生下来的那几个月身体并不好，我日日担惊受怕，生怕他哪日便离开了我。

坊间传闻，城外的南岩寺灵验，我便去求了这玉，希望能保佑他这辈子平平安安，

可如今玉碎了一地，我的孩子视我如蛇蝎。

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不让娇娇娘亲入府，她就不会出事

你根本不是我的母亲，你就是个狠毒的恶鬼，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我的丈夫背着我养了外室，我儿子与外室亲如母子，为何我要遭报应?

后来沈安还想骂什么，却被我一巴掌止住了所有话语。

那天以后，沈昭带着沈安住进了许家，宿在了许娇的闺房。

日日酗酒，若不是官职在身，怕是连房门都不愿意出。

5.

记入族谱是大事，沈昭挑了个黄道吉日带着沈安回了老宅一趟。

族谱上，许娇的名字与我并列在沈昭两旁，一左一右，一新一旧，讽刺极了。

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原本是因为我不想再同沈昭闹下去了。

为了孩子，我愿意做这囚鸟。

可我没想到，这场戏还没有落幕。

沈昭拉着沈安，走到我面前，状似无意的向我提起，

娇娇生前，很爱安安。

我抬眼看着沈安，只见他死死抓住沈昭的手，无论如何也不看我。

我自嘲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询问沈昭。

妾不知夫君何意，还请夫君明示。

我寻求了安安的意思，他说感念娇娇的付出，想将自己记在她的名下。

沈昭的话落，周遭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

同情的、嘲笑的、不解的

我得体的笑着，望向沈安，这是你的意思吗?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赤裸，沈安有一瞬间的恼怒，

娇娇娘亲已经死了，你又何必与她争?

况且只是个记名，你依旧是我的母亲，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安说完，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缩，似乎很怕我再给他一巴掌。

罢了，就当我的孩儿已经死了，眼前的人不过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野种。

我没再理会沈安，只笑着对沈昭说道。

夫君还有什么要求，就一并提了出来，趁着这个好日子，一并解决了。

若是日后再想一出是一出，也怪麻烦人的。

没见到我发怒，父子二人似乎皆有些意外，不过到底还是许娇更叫他们上心些。

想了半晌，沈昭又说道。

许家只有娇娇一个女儿，我想将府中一半财产赠与他们，也算是我给娇娇的聘礼。

财产?左右也没几个子，我当然痛快的答应了。

既然许妹妹已经上了族谱，那便是沈家的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但是财产是财产，我的嫁妆是我的，当初夫君也立了字据，我的嫁妆全由我自己做主，这些应该不算在财产里吧?

也许我的话让沈昭回忆起了往昔的承诺，唤回了他的几分良心。

所以他只说明了要一半的财产，便和沈安迫不及待的要与许娇成为真正的一家三口。

这种恶心人的事我当然不会参与，转头便带着小荷回了府，

只是刚走到门口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沈昭的话，轻飘飘的，让人遍体生寒。

你也别怪我，若不是你蛊惑我，我与娇娇怎会没有一个真正的孩子。

6.

许娇的大事告一段落，沈昭父子二人有了慰藉也搬回了府里。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个我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家让我觉得窒息，惶恐。

我捏着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从府外传来的信。

换了身时下最时新的装扮，趁着夜色独自出了府。

信上的地点是南阳城中最大的酒楼。

我拿着一并寄来的信物，很快被下人带到了一处房间内。

我捏着信纸，低垂着头惶恐不安。

四周安静极了，等到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响起时，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意思极了，止住了手里的动作，开口问道。

沈夫人可是答应我了?

我咬着牙，想着自己即将要做的荒唐事，『沈夫人』三个字让我觉得羞耻极了。

我避开了那人的话，微微抬起头。

小鸟依人的模样最是动人，随后缓缓上前将信物放在他的面前。

季将军，求您帮我。

说完我便有些后悔，我识得这人，应该说，我听过他的名声——

季宸，当朝最富盛名的战神将军。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吸引了季宸的注意，但听闻他性情古怪，喜好独特，尤爱人妇。

曾经为了已出嫁的女子，与其丈夫大打出手，声名远扬。

思绪发散，季宸打断了我。

夫人说说，我能帮你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眼底泛着些许泪花，无辜的看着他。

求将军，帮我与丈夫沈昭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