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仙陶瓷酒坛

最重要的是，这坛中的酒，喝了以后，可使人增寿百年。

这秘方传了一代又一代。如今，我们家就有这么一坛子酒。

而我的阿弟，却被浸泡在这酒坛之中，日日受尽折磨。

村里人都称坛中的婴孩为，酒中仙。

1

阿爹抱着刚出生的阿弟，两眼放光: 九月初九，好啊，太好了。

他满脸的贪婪，因为，这日出生的孩子，能够用来做秘酒了。

陈家村每十年，才会有一个九月初九出生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是制作秘酒最重要的一环。

他们将这日出生的孩子，置于药酒之中。

待那孩子满月之日，若还活着，则药酒可成。

而我的阿弟，便正好出生在九月初九。

这秘酒，村里人是不能喝的。听说喝了就要暴毙的。外人喝了，却有奇效。

阿月，把这包指甲放我枕头下去。阿爹将一个小小的花布包丢给我后，便直直盯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血人。

那花布包，必须放在血亲的枕头下，以此镇压酒中仙躁动的魂。

我愣愣地接过布包，害怕地嗫嚅着: 阿爹，这是阿弟啊……

我的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多了一个血手印。

那是阿爹扇过来的一巴掌，他手上却满满地沾着阿弟的血。

我让你干嘛就干嘛别挡了我的财路。他凶狠的目光，直叫我身子发颤。

此时，虚弱的阿娘也扑了上来: 我的，是我的孩子……

阿娘是个疯子，这么多年，也没清醒过几回。

此时，她却敏锐地意识到，她的孩子可能要活不成了。

阿奶却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将她一把扯开，不耐烦地说道: 疯婆子，孩子再生一个就有了酒中仙可没那么容易有给我滚回屋子里去。

她那凶恶的模样，和阿爹真是如出一辙。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周围只剩下不断的打骂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2

虽然村里每十年会有一个九月初九生的孩子。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成功地成为酒中仙。

我们村近百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个活过满月的酒中仙。

因此，我的阿爹很是紧张，生怕我阿弟熬不到满月之日。

那放了秘酒的房间，他是每日都要进出许多趟的。

说来也是奇了，我的阿弟，竟然在那酒坛里活了多日。

听我阿爹和阿奶说，每天早晨，那坛子里的酒，都会比前一日少掉一半。

因此，在每日的第一声鸡鸣后，阿爹都会再次往酒坛子里倒满酒。

娘，我看这次准能成。二十九天了，今晚一过，我们便能将酒卖了，过上富贵日子。阿爹搓了搓手，喜笑颜开。

他早就联系好了村外的王老板，就等着秘酒成功的那一日了。

那满月之日的酒，可是如今村子里独一份的呢

之后，每十年再取一次酒。这以后的酒，功效可没第一次的好。但依然有延年益寿、能治百病的功效。

这酒，在我阿爹阿奶眼中，可是实打实的钱哪

阿爹眉开眼笑地从门里走出来: 还活着呢。娘，你都不知道，那酒啊，是金色的，香得很嘞

我的儿啊，这富贵日子马上要来了。村里谁都不知道，我们家有个酒中仙呢放心，娘将这事啊，瞒得好好的。

金色的秘酒里，我的阿弟究竟如何了?

他们出门以后，我偷偷溜进了放着秘酒的房间。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只见正中间的地上，摆着一个酒坛，看上去和寻常的酒坛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凑近了看，低头却看到个小小的婴孩。他以极其别扭的方式，面朝上漂浮在酒中。

他面色发青，小小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细线紧紧地缝住，手脚却倒垂在酒水之中。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还是个活物。

是的。在他们眼中，我的阿弟，仅仅只是个能带来钱财的活物而已。

我往坛子里瞅了一眼，便吓得跌坐在地上，眼眸微颤: 阿弟，你，你还活着……姐姐来看你了。

酒坛里却没任何动静，周围落针可闻。

我努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想要伸手将他捞出来。

臭丫头，你进来干什么?别坏了我的好事。

关键时候，阿爹猛地冲到我的面前，一脚将我踹翻在地。

我，我只是来看看阿弟怎么样了。明天就是他的满月日，我想过来看看他。我支支吾吾地开了口，肋骨处隐隐犯疼。

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碍事。我跟你阿奶自然会看好他。他不耐烦地看向我，作势将我赶走。

阿奶抬起手，狠狠将我推出了门。砰的一声，他们将门紧紧关住，生怕这富贵会溜走似的。

隔着一扇门，我定定地站着。

刚刚，就在那酒坛之前，我仿佛看到阿弟睁开了眼，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我拧眉，那是我的错觉吗?

3

我在门外站立许久，直到身后传来嘻嘻的笑声。

我猛地看向身后，才发现那是我早已疯了的阿娘。

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模样有些骇人。

还没等我出声，她便转身离去。

她蹦跳着回了屋子: 乖乖想娘啦。

我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话。

我抬脚跟她走进了屋子里，却见她正背着我，坐在床头，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

找到咯，找到咯。她一把拽出那个花布包。

她的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幽光。

我凑近了一些，想告诉她，那个花布包不能动。

她却小心地解开了花布包: 吃掉它，吃掉它。我的乖乖，乖乖好痛，好痛。

阿娘，这不能动。我急忙俯下身，想取回那个花布包。

乖乖好痛，放了乖乖。月儿，放了乖乖。她的脸上，突然带上一丝痛苦。

我盯着她的脸，抬起的手，逐渐低垂下去。

阿娘怀着阿弟时，每天都会摸着肚子，傻呵呵地喊: 乖乖，里面有个小乖乖。

乖乖，那是阿弟的乳名。

我怔愣之间，阿娘已经翻出花布包里的指甲片，拼命往嘴里塞。

她吃得太急，甚至有些狼狈。可她眼里，却含着笑意。

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 乖乖会好好的。

她猛地抬头看我，看着看着就笑了。

我回望着她，突然也露出个笑容来。

我们俩的笑声相和，在昏暗的房间里，有着说不清的诡异。

4

这一晚，我阿爹一直守在酒坛之前。

我睡得迷糊之间，只听见那房里，传出一阵吵闹声。

我悄悄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趴在窗外，抬头往里看。

娘，怎么办?明天王老板就要来收货了。完了，到手的鸭子要飞走了。阿爹焦急的声音传来。

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气死我了。只见阿奶捶胸顿足，一脸的心痛。

娘，有了，你听我说。那隔壁家的二狗子，也生了个娃，就比我们家的早一日。不如……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我去将那个孩子偷过来，这么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缝了嘴巴眼睛，谁还能发现。他说着，便起了身。

阿奶却一脸的犹豫，拽着他的衣袖: 这……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就差了一会儿而已。这酒，也马马虎虎算是成了吧只不过王老板要来亲自看过，明天先对付过去再说，钱到了手，还用得着担心吗?阿爹语气里都带着得意。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足够买下整个村子了。阿爹眼睛都直了。

这增寿百年的秘酒，外人可是抢破脑袋，都想拿下的。

他偷偷溜出去，没一会儿就抱着个孩子回来了。

真是倒霉，去的时候正碰上那孩子醒了。二狗子见了我，抱着孩子，非要我答应分他一半钱，才肯撒手。他撇着嘴，呸了一声，不甘心地嘟哝着。

算了算了，明天的事要紧。我去拿针线，准备动手。希望能瞒过王老板。

5

阿奶拿来了针线，紧接着便传来孩子凄惨的叫声。

阿爹赶忙捂住孩子的嘴，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蜿蜒而下。

我攥紧了拳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身子微颤。

缓了缓，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将那孩子放入了酒坛中。

没想到，那孩子刚入了酒中，便没了气息。

我的小祖宗啊，有好日子你不过，你怎么就……阿奶也急了，不由得伸手，不停地拨弄着酒坛里那个小小的孩子。

突然，酒坛里的孩子猛地咳嗽了一声。

他咳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猛烈。

阿奶却喜出望外地看着，忙缩回了手: 活了活了，这孩子是个有福的。

听得这话，我只冷冷地笑着。

有福吗?这样的福气，给你们享如何?

这缝嘴的线全开了，怎么办?要不要再缝上?阿爹皱眉，眼底有一丝犹豫。

不能再缝了。入了这酒坛中，便是那酒中仙。他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干涉了。否则……

阿奶叹了口气，刚刚她也是太着急，才伸手拨弄了那个孩子。

如今回过神来，想起制秘酒的规矩，她便也不敢乱动了。

那就这样吧。可如果他哭着闹起来，怕是要惊动村里人。阿爹的眉间，掠过一丝紧张。

村里人本就眼红。要是被他们逮着了，必定要戳穿这酒中仙是假的，让他拿不到那笔巨大的财富。

实在不行，也只能再缝一次阿爹一脸的狠戾。

可阿爹的话音刚落，那坛子里的孩子却没了声音。

阿爹急忙低头看去: 这孩子倒是省心，可比我们家的那个争气，竟然不哭也不挣扎。

原来，那孩子只静静地沉在酒中，不哭不闹。

阿奶乐了: 儿啊，村东头住的张神婆，神叨叨的，自己过得不顺心，还咒我们俩身上有黑气。

哪是黑气，瞧她眼红的，我看这是挡也挡不住的财气。阿爹咽了咽口水，眼里满是贪婪。

他们俩被富贵迷了眼，紧紧盯着那坛子，嘴角笑意更盛。

我却讶然地看着那酒坛子，坛身似乎比之前深了些，隐隐带上了一丝血色。

我默默后退了几步，悄然离去。

6

这一夜，我睡得极好，很是安稳。

直到我奶出现在我的床头，将我拽了起来。

她狠狠拧了一把我的胳膊: 臭丫头，懒成这样，鸡都叫了，还不起来。

她嘴里叫骂着，言语间却有些含糊不清。

她以往也是牙尖嘴利的，今日怎么有些吐字不清，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看什么看，等会儿王老板就要来了。你赶紧给我收拾收拾。她捂着嘴角，又含糊地喊我。

真是倒霉，好好的叫那公鸡啄了嘴，叨了腿，看我有了钱，不把它宰了去。

原来如此，可这嘴角一直在渗血，丝丝血迹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将她的手指头也沾上血色。

我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这模样，自然是不能再打我了。

我拿着扫把，来到那房间里。

阿爹眼睛紧闭，似是睡得很沉。

他的嘴角……

我皱眉喊醒了他: 阿爹，快醒醒。等会儿王老板就要来了。

王老板，王老板来了?快请进来。他有些迷糊了，直直跳了起来。

我被他吓得后退几步。

臭丫头，吓我一跳。疼死了，害我咬到嘴了，血都出来了，真晦气。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嘴。

可那血，分明是在他醒来之前就冒出来了。

好疼，你给我去看看，你阿弟怎么样了。他也开始口齿不清了。

阿爹，阿弟泡在水中，还在喘气。

哪怕我早就知道那坛子里已经换了人，却依然装作不知。

只是，这酒中仙竟然笔直地站立在酒中，只余个脑袋露在空气中。

明明他的四肢，已被折断了呀。

好，出去打扫打扫。等会儿有贵客上门，可不能污了贵人的眼。他说着，便指了指门外。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累得喘气。

我却低下头，静静地盯着那酒坛。

昨晚一直盯着，太累了，现在都没什么力气了。你去给我端点早饭来。他见我不看他，作势又扬起了手。

我感受到他的怒意，便转身，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

那酒中仙，刚刚露出的笑容，和昨天阿弟脸上的一模一样。

明明被缝住了眼睛，他却依旧睁开了眼，眼眶周围满是鲜血，缓缓地顺着脸颊，滴落在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