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为仙

岁时的郁羡，心愿能有片瓦栖身，顿顿吃饱，我便给了他栖身之处，银两家当。

十六岁的郁羡，被陷害跌落谷底，他希望有一个人能对他真心不渝，这次我陪了他三年。

最后是现在，二十二岁的郁羡，怀中拥着美娇娘，笑问我是谁。

1

我又听到了铜锣声，三步一响，传遍整个丞相府。

是郁羡又抬了女子进门。

就像半年前对我一样。

自从半年前他将我从花楼里接出，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屈指的很多时候，我又只能看他的衣摆。

不敢抬头，怕丑到他。

那时鸨母得知郁羡看中了我，震惊地确认了好几遍，才狮子小开口地要了一百两。

我也震惊，我是花楼里顶顶丑的那个，想笑一下问一问郁羡抬我做妾的原因，都给郁羡吓一跳。

谪仙般英俊的丞相大人，在眉心一跳后，给了我三个字: 自己想。

我这一想，就是半年。

直到今夜我还在想，今夜进府的女子，郁羡又瞧中了她什么呢?

于是我想爬墙一探究竟。

可什么都看不见。

我的院子实在太偏了。

灯火传不过来，热闹传不过来，只有零星守着的下人们哀怨的叹息声。

2

爬墙上去容易，下来难。

换作还在花楼时，我的精力足够爬墙上下十个来回还带拐弯。

可这半年以来，院子里的丫鬟小厮能逃的都逃了。

只剩下零丁几个来给我送送饭，保证我还有一口气。

他们只管我能进气出气，不管饭菜的新鲜呕馊。

是以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一天比一天糟了。

想到这般脆皮的身躯，我小心翼翼要跳下来。

可在落地那一刻，还是踩到了碎石块。

随着关节的咔哒一声，我这能跑能跳的右腿，今夜算是废了。

安静等了一会儿，下人们没有进来帮忙的意思。

我便拖着身体在地上爬，爬回屋子，爬满一身的枯草屑和小飞虫。

小院安静，关节时不时的咔哒一声，和身体碾压枯草的动静，听起来比外头的铜锣还响。

实在累。

我便造型诡异地四仰叉躺在院中。

垂着头，有些想念半年前的花楼里，豪气选择我的郁羡。

那时鸨母实感意外，大不敬地问郁羡: 您问的真的是她?

郁羡瞧着无意闯进房间，扰了他的温柔乡的我。

说钱就是。

珠玉相击般动听的声音，让我不免生了妄想。

小的哪敢贪图大人的钱，只是这女子脑袋出了问题，救下她时整个人就呆呆的，日后您要是厌烦扔了就行，可千万不要迁怒小的啊。

我晕倒在花楼门口时，捏着开门的姑娘衣袖不松手，只叨叨两个字救我。

这是娥眉告诉我的，因为我失忆了。

她问我名字，我只呆呆地蘸水写阿树两个字。

其余什么都问不出来。

阿树便成了我的名字。

想到娥眉，我不禁叹了口气。

不知道我走后，她日子过得怎么样。

3

夜风吹满一个时辰，铜锣声都安静下来，仆人们终于姗姗来迟。

两人略过我的伤口，只想赶紧把我搬到床榻上了事。

路上见我沉默得厉害，其中一个小仆发了发善心，不痛不痒，半讽半刺。

丞相向来喜新厌旧，说不定过个把天他也就烦了，就像对您一样。姨娘不用悲伤的。

话虽难听，确也有道理。

郁羡也不是在我一进门就烦我的。

他甚至想和我洞房。

4

半年前，我绿衣裳外头套红裙子，忐忑地等待郁羡。

来上妆的丫鬟拿着一应道具，对着我的脸，犯了难。

铜镜里，一身红衣的郁羡倚着门框，目光落在我的苦瓜脸上。

笑着进来吩咐丫鬟: 下去吧。这样就好。

我紧张得不住颤抖。

这份颤抖在被郁羡打横抱起时达到巅峰，连带说出的话都支离破碎的。

我……奴家吃得多，怕你……大人手酸。

郁羡凑近看我，手上顺带还掂了掂，吓得我只得紧紧箍住他的脖子。

屋内昏黄温暖，映照得郁羡的脖颈像一方白皙的暖玉。

好想伸过去吃一口啊。

冲动止于郁羡将我放在了床榻上。

接下来。

依照我在花楼中醒来见过的种种，我伸手，要帮郁羡解衣裳。

郁羡却握住我的手，在灯下细细看我。

仔细的样子像是在思索，若我的五官不生的这般扭曲，该是什么样的。

我想起娥眉手舞足蹈向我说的，关于花楼里的常客，丞相大人的轶事。

郁羡天资聪颖，初登场便是科考上惊艳四座的答卷，于官场之道更是熟稔，虽然偶有波折，幸好也东山再起。最后更是在皇帝的忌惮平衡之下，二十二岁便坐到了丞相的位置。

大权在握后，郁羡也不亏待自己，皇帝侍奉着，父亲赡养着，自己花楼开心逛着。

因名声太过风流，时不时传出风言风语，皇帝斟酌再三后歇下了赐婚公主的想法。

在此之后，郁羡行事更加不忌，到我这儿，已经是连长相都不忌了。

我走神的空当，郁羡捏起我的下巴，饶有兴味: 你再喊一次，喊我的名字。

我垂下眼眸: 这是大不敬，奴家不敢。

当初你可不就是喊着我的名字横冲直撞进了房间，坏了本官的好事，现下反倒不敢了?

他将我的下巴抬高一寸，又说了一遍，言语郑重许多，像是在确认什么。

阿树，喊我的名字。

看着郁羡愈发期待的眼神，我支支吾吾地大不敬: 郁、郁羡……大人。

5

?

明明是郁羡让我喊的，结果我喊完，他竟然有些，失望?

当初我看见步步上高楼的丞相大人，脑袋轰然炸开，不管不顾跟着他，不管不顾推开门，只兴奋地喊他郁羡。

追来的鸨母吓疯了，恨不得当场自尽。

郁羡却不恼，看向我的目光反而是意外，是惊喜，最后的最后，还有期待。

他挥手让我们起身，上下看了我一眼，或许是我的模样让他没有下嘴之地，只说了句: 衣裳挺好看的。

低头回忆思索的功夫，郁羡的美丽脸蛋忽然凑近。

鼻翼将将一寸的功夫，我想起娥眉教的，赶紧闭上眼。

红烛帐暖，屋外却传来家丁的恸吼。

他们说着，老爷去了。

6

离开前郁羡望我一眼。

早些睡吧。

我虽然呆呆笨笨，但也知道，父亲病重抬了妾室进门，或许这叫，冲喜?

看来郁羡并不是喜欢我。

我有点沮丧。

走了几步的郁羡，看我低头的样子，忽然道。

将外裳脱了，跟我走。

有点慌张。

难道是老爷断气后立刻要杀了我祭他?

郁羡见我不动，无奈上前，剥了我的外袍，牵着我离开。

我琢磨此去的含义。

除了要杀我，床前祭祀，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完蛋了呀。

熏满药味的房间，郁羡将我停在了屏风后，自己绕到病榻前，跪下握起父亲的手。

屏风前的仆从们纷纷随着郁羡跪下。

我思索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跪下。

算了，没人喊我跪，我受累干什么。

病榻上的郁老好像在交代什么，郁羡连连应下，只应下，没有多说什么。

我站得有些昏昏欲睡，便没在意匆忙端来热水的丫鬟，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吓得我叫出了声。

姨娘恕罪丞相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惊扰老爷的

小丫鬟自己手烫得通红，但也只能低声抽泣，不敢大声。

我扶起她: 我不喜欢听人哭，憋着的哭声就更不喜欢了。

话音刚落，床榻前传来仆人们的惊呼，随之便是一浪又一浪的哭声。

郁羡的父亲，死了。

我觉着自己也要死了。

我站在原地等待死期。

等了有一炷香，等到布置白幡，穿戴孝服的人进进出出，等到屋外都蒙蒙亮。

郁羡踉跄起身，绕过屏风，直挺挺地看我。

他似乎很累很累，欲言又止后只是抱着我: 你出现的很是时候。

我下意识想推开郁羡，却在预备伸手时，脑袋里一阵刺痛。

朦朦胧胧的画面涌现。

——我行过长街，见一群人围着个孩子。

那孩子插着草标，卖身葬父。周围人只热闹议论，不为所动。

我善心大发，将他买到了自己身边。

我一人惯了，便开口给了孩子自由。

但这孩子执拗，我走一路，他便跟一路。日头烈，苍白瘦弱的他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抱起他。又看着眼前租售的房屋，觉着要不给这孩子置办一下，这样他就不会缠着我了。

……

头更加痛，让我看不到接下来的画面。

我昏在了郁羡肩头。

7

醒来时我已在小院，丞相大人需要操办父亲的丧事，多日见不到人。

我无聊，便向丫鬟讨来一些花树种子，悉心栽培。

但我好像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一番捣鼓下，只有柳树活了。

我便等着看柳树茂盛。

我的冷落让丫鬟颇有微词，三不五时撺掇我去书房讨好讨好郁羡。

我觉得有理，但我刚端着鸡汤进了书房门，郁羡就被跟前小厮烫红了手背，写好的奏折也毁了大半。

郁羡痛斥完小厮转头看到我，拧着眉心，你下去吧，我得空便去看你。

路上下人们也不避着我，甚至刻意说着外头的风言风语。

说丞相大人口味刁钻，抬了个丑女进门，硬是把自己的父亲气死了。

我停住步子，抓住其中一个: 可以带我去祭拜老爷吗?

下人见我问得认真，一时被赫住。

祠堂又大又安静，只有三个孤零零的牌位，远远望过去，连名讳都看不清楚。

下人低声向我解释，那是郁羡的祖父和刚走的郁老。

原以为郁羡少年得志，离不开宗族倾力教养，原来往上数不过两位亲人。

我低着头跪在蒲团上，虔诚磕头，双手合十，祈祷自己不要再瘟到郁羡了。

但刚磕了一个头，两位老人家牌位齐齐倒下，一个由于是头朝地，还磕坏了一角。

我愕然看着砸在不远处的两个牌位，拜也不是，捡也不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

站在门槛前的郁羡，看看地上的两块木头，又看看手足无措的我。

熟悉的拧眉动作出现。

他越过我，拾起两方牌位，想说很多。

最后道: 回小院去吧。后半辈子，本官会好好养着你的。

那时我想，我微薄的宠爱，算是到头了。

而今两个下人离开前，我恳求他们帮我去问问今夜抬进来的姑娘是谁。

第二日，我在院中给柳树浇水。

第三壶的时候，下人回来了。

昨夜抬进来的女子，与您同出一门。

叫，娥眉。

8

我曾想用郁羡仅剩的爱意，将娥眉买回我身边。

那时的郁羡听着戏子们新制的曲子，意外我会主动向他提要求。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那几乎可以买下十个娥眉。

怀中的美姬为他斟满美酒，他笑着饮下，看向跪在阶下的我。

花楼女子，有你一个就够本官在朝堂上吃一壶的了。如今再买个花魁回来，阿树啊阿树，你真是不懂体谅本官。

美姬嗤嗤笑。

忍住。

好想甩郁羡一个巴掌。

要忍住。

我行礼要退下。

站住。

郁羡慢悠悠喊停我。

算了，下去吧。

主人的喜恶，令人费解。

明日再去求，讨不来恩典，就把那枚玉扳指讨来，请下人当了去给娥眉赎身。

晚间时候，郁羡难得来了小院。

我学着美姬的样子给他斟茶，随即就因为过分关注那枚玉扳指，烫了他一身。

我跪下道歉的功夫，郁羡心有余悸地掏出藏在衣裳里头的垫布。

他脱下外衣，对我循循善诱。

求人不是横冲直撞地跑去内室，扑通跪下就开始倒豆子般说要求。你要学会软硬兼施，小意温柔，从本官的喜好出发，慢慢攻进。

郁羡俯身，手松松捏着我的腰带。

摩挲，思量。向往，纠结。

抬头对上我的容貌后，郁羡起身，松手。

他皱着眉，眼中欲望并不深重。

但另一只手仍是干脆利落地捧住我的脑袋，吻直直落了下来。

额头、脸颊、鼻尖，细密蜿蜒至唇瓣。

约莫是要洞房了。

好好表现，洞房后我要个玉扳指，不过分吧。

我笑得太招摇，一下就给郁羡唇瓣啃了一口。

郁羡气笑了。

他舔着唇边血腥，利落地剥了我的衣裳。

好似是为了回报那一口，郁羡反咬我咬得尤其认真。

……

一夜帐暖。

9

醒来时，郁羡的贴身小厮捧着玉扳指跪在塌下。

大人说昨夜您最忙的时候都不忘看它一眼，现在送给您了。

我勉力撑着腰起身，待到小厮离开，掏出床榻深处我攒下的十几两银子，匀出辛苦费，拜托院子里好说话的那位仆从，连同玉扳指一同送去花楼，赎出娥眉。

不久后，郁羡捏着玉扳指，看向跪在地上的我。

这物什确实不稀奇，既然赏你了，你拿去砸着玩都行。但我的好姨娘，你竟然让它出现在花楼。

这幸好是有相熟的同僚来提醒本官了，从天家指缝里溜出来的东西，出现在秦楼楚馆。你还嫌本官为你担下的唾沫不够多吗?

我磕头求饶。

磕到第十下时，额间沁出的血丝粘连地面，疼痛的本能让我停止了动作。

我大不敬地抬起头，想看看郁羡。

冷漠、冷淡、冷静。

这是我看到的郁羡。

他看着我，像看着再平常不过的下人。

目光里好似写着: 原来你是这样的。不过如此。

郁羡对此刻跪地磕头的我，很失望。

我低下头，怕再气坏了丞相大人。

郁羡当着我的面，砸了那枚玉扳指，离开了。

我又把郁羡气走了。

从这以后，我才是真的见不到郁羡了。

还是得了我一丝好处的仆人扶起我，为我的额头包扎。

看我表情和郁羡一样冷静，忍不住问我怎么想的。

我皱着眉头，好恶俗的话本子情节啊。

欸?

记忆中好像有过谁，在杨柳堆烟处，一折一折耐心为我讲着时新的话本子。

10

而今时过境迁，娥媚兜兜转转，竟来了郁羡身边。

我拿出这半年攒下的十七两银子，拜托仆人帮我交给娥眉。

她花魁出身，在府上日子不会好过，但幸好，金钱可以摆平一切。

我依旧在院子里捣腾柳树苗苗，怎么就是养不活呢?

因为你傻。

娥眉倚着门框，淡淡接话。

大人说你花在树上的心思都比花在他身上的多，可不是个傻子吗?阿树，我教你的那些，都忘啦?

不等我的回答，娥眉冷笑着将十七两银子扔回我怀里。

你好好收着吧。本来就傻里傻气的，长得还丑，没钱该怎么过。

我摇摇头: 我明白的，长得好看，才会过得艰难。

娥眉憋了半天，伏在我肩头嗤嗤笑。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这样的话，娥眉从前也对我说过。

在最高的阁楼上，受万人追捧的娥眉，看着铜镜里俏丽无双的面容，颤巍巍举起手中的金钗。

她的手臂高高举起，衣衫滑下处露出的肌肤，遍布青紫。

因为病重无法接客，昨夜一位贵人实在恼怒，把在病床上的娥眉硬是揪了下来拖进屋子。第二日离开时，在虚弱的娥眉身上随意扔了支金钗。

钗尖即将划破脸庞的一刻，我吱哇乱叫地冲了进去。

给娥眉吓的，跌碎了金钗。

她看我因焦急而扭曲的五官，伏在我肩头不住地哭。

但彼时彼刻的哭泣又和此时不一样。

她支起身子，笑道: 但每次都是我羡慕你，也太不公平了。对吧，阿树。

11

娥眉进门的第三日，恰是乞巧。

这是女子与姐妹乞拜织女，一年中难得同乐的日子。

我便带着一应物什兴冲冲去找娥眉。

我到时，娥眉正跪在蒲团上，诚心恳求。

郁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举办宴会的机会，今日的乞巧也不例外。他将所有美婢与姨娘究集到人前，与贵人们通宵达旦。

抢了女孩们的节日，让女孩们只能在白天乞求织女娘娘，搞得娥眉忧心忡忡，怕织女娘娘听不见自己的乞求，所以皱着眉头认真说了许多遍。

她说得很轻，却又很重，叫我仔细听去。

织女娘娘，信女自知一身污垢，但已无处可求。忝列至此，愿娘娘保佑信女孤老终生。

两句话，娥眉说了几十遍。

有千万细丝在我灵台中奔腾、撞击，誓要将灵台正中那模糊的一团撕裂。

上回它们奔腾不息，使我晕倒在了郁老的床前。

这次一名女子低低的嗓音竟好似给了它们千万次撞击的勇气，千万次的撞击，汇集于我看向娥眉的一眼。

我走到娥眉近前，掏出那些小物什之外，我真正想给娥眉的东西。

一截柳枝。

两日前，娥眉来我的院子，不咸不淡地讽了我几句。

她走后，柳树竟有了有了茁壮的迹象。

面前就是它长出的，第一株细长脆弱的柳枝。

跪在蒲团上的娥眉，抬眼惶惑。

我俯身看向娥眉: 不要乞求织女了，求我吧。

娥眉出了神，不自觉伸手接下柳枝。

有什么破空而出，又迅速熄灭，我几欲站不住，另一只手拥住的所有物什跌落在地。

清脆的声响吵醒了我，我恢复如常，局促看向娥眉。

娥眉也反应过来，她捏着柳枝，气冲冲起身: 装神弄鬼的东西，竟被你唬住了

但作势要打人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今晚的宴会，你去吗?

丞相大人讨厌我的样子，不想我给他丢脸。

说起来，娥眉细瞧了瞧我的脸: 你近来，不似在花楼里那般面目可憎了。果然情爱带来的喜悦会映照在面貌上。

原来情爱会带来喜悦吗?

那为何我在郁羡面前，总是战战兢兢。

娥眉拉着我，给我涂凤仙花汁指甲:

既然你来了，那不如跟我一道去宴会上吧。我刚进来不久，害怕出了错被人拿捏住。

我看着娥眉的眼睛，想说，你明明那么会哄人，为什么哄起我来这么拙劣。

我笑着点点头。

12

我算是偷偷来的宴会，便静静跟在娥眉身后。

娥眉刚进府，无权无份，坐在筵席的最末端。

可坐在前头的姨娘与美姬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达官贵人们一个抬眼，郁羡再一个点头，便会有人陆陆续续将人带出去。

无论我与她们之间有过怎样的龃龉，但我们面对郁羡的心绪，到最后都是一样的战战兢兢。

又想揍人了，要忍住。

席上热络说着，但每一次的谈天似乎都暗藏机窍。

——天子欲嫁女，正在遴选佳婿，一茬宾客已经举杯提前恭喜丞相大人了。

郁羡势大，皇帝看起来要有动作。原来今夜的大张旗鼓，是郁羡想来探探这些人的态度。

——一年前在京中出现一只妖怪，到处抓人。幸好路过的道士出手，将其制服。

虽是仙妖怪谈，但很难保证郁羡不借着这些神神鬼鬼来大做文章。

……

好牛。我竟然可以听明白这些机锋。

记忆中好像有人，自知与我有缘无分，又怕我独自一人受苦，便将他读过的，他知道的那许多，折成深入浅出的道理一一教我。

杨柳堆烟处，不仅有时新的话本子，还有书生在树下的情意拳拳。

我好像陪了书生很久，又好像很快便离开了。

头疼欲裂。

我害怕自己失态让宾客不满，使郁羡不悦，起身正要离开。

却在起身的一瞬被娥眉推了出去。

她的指尖在颤抖，连带着低声喃喃的情绪也不真切起来——

你被大人安安稳稳地带走了。但你知道，『丞相大人看中了娥眉的婢女』这一句话对我的伤害会有多大吗?无数人……无数人想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他们觉得得到了我，好像就比得到了我婢女的丞相要厉害得多。

我实在受不住了，向丞相求救。而他在看了看我后，只说，『本官记得，你是时常跟在阿树身边的那个』。原来我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那么厉害的丞相大人看了我一眼，竟然是因为你……公平吗……这公平吗?阿树。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13

我倒在席上时，发髻全毁，散满整个面目。

贵人们先是一怔，而后哄堂大笑。

我看向郁羡。

他蹙着眉，有些恼怒，不知因谁恼，为谁怒。

我担忧恐惧急于想解释的模样，引起一个男人的注意。

他目露精光向我跑来，好一阵摩挲我的手掌。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但也不算窃窃私语，横竖是说着关于女人的下流话，于他们而言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位陈三郎喜好特殊，从前多丑的他都觉得不过瘾，今儿可算是让他得着啦。

啧啧，他下手可是没个顾忌的，这人……惨喽。

咱们丞相大人也是荤素不忌……

玩笑开大了，开到郁羡身上，他们才乖乖噤了声。

陈三郎捧着我的脸，越看越满意，眼中的精光逐渐变成凶光，立时就要打横抱起我。

慢着。

郁羡眼皮子抬都没抬，轻飘飘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