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连载
金牌作家“吃地千里”的言《残月劫》作品已完主人公:赵青田墨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编写的非常精彩:恶少赵青田垂涎嫂勾结县令诬陷哥哥入逼嫂子就三日赵府抬出嫂子尸体丢进乱葬白绫裹冰鸦群撕残后哥哥虽被释但已神志不当我火烧赵却看到赵青田在护卫的簇拥下逃出府我无法手刃仇只能带着哥哥连夜逃离庆阳1弯月如寒螀切赵府那冲天火映红了庆阳县城半边浓烟滚直冲云我拽住哥哥墨在烟尘遮蔽的街巷里奔只恨不能生出翅
主角:赵青田,墨阳 更新:2025-07-02 06: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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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赵府抬出嫂子尸体丢进乱葬岗。
白绫裹冰骨,鸦群撕残妆。
后来,哥哥虽被释放,但已神志不清。
当夜,我火烧赵府,却看到赵青田在护卫的簇拥下逃出府邸。
我无法手刃仇人,只能带着哥哥连夜逃离庆阳县。
1
弯月如钩,寒螀切夜。
赵府那冲天火光,映红了庆阳县城半边天。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我拽住哥哥墨阳,在烟尘遮蔽的街巷里奔跑,只恨不能生出翅膀,远离这地方。
站住什么人?
几名衙役堵死了去路,班头眼神凶狠,腰刀半出鞘: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定与赵府大火脱不了干系,拿下
我心一沉,下意识将哥哥往身后藏。
别过来,杀……杀死你们哥哥仿佛被刀光刺激了,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嚎叫,挣脱我的手,扑向最近的衙役。
哥我一把抱住他发狂的身体往后拖。
衙役大怒,刀锋扬起。
恐惧将我钉在原地,只能紧闭双眼,等待死亡降临。
王头,王头息怒。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衙役身后挤出来,此人穿着半旧禁卒服,赔着笑挨个作揖。
王班头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喝道: 老张,没看爷正办差吗?放跑了纵火凶徒,你担待得起?
老张腰弯得更低了些: 王头,小的哪敢耽误您办差,这俩孩子小的认得,这丫头叫寒月,那是她哥墨阳,他们爹是牢里掏粪的沈老实。
王班头鼻孔哼气: 那又如何?这当口,出现在这儿,就是可疑
是是是,可疑……可疑,老张连连点头,话锋一转,指向我们: :
您瞧瞧这俩孩子,丫头片子,细胳膊细腿,她哥更是个废人,定是被那大火惊着了,懵头懵脑跑出来看热闹……这沈老实生前…好歹也给咱牢里…给您出过力,您就可怜可怜这俩没爹没娘的孩子…
王班头眉头拧成一团,看着我哥呲牙傻笑,口水直流的模样,又抬头望了望远处赵府的大火,眼角抽动,一挥手:
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得令,还不快谢谢班头。老张应了一声,回头对我使了个眼色。
劫后余生的喜悦爬上脊背,我慌忙道谢,半抗半托着哥哥,扎进窄巷,头也不回地狂奔。
直到跑进县城外的茫茫深山,才敢停下喘口气。
刚才那一幕在脑中反复闪现。
老狱卒……为什么冒风险帮我们?难道仅仅是因为我那个窝囊一辈子失足淹死的爹,人不错?
2
林间枯枝被踩得簌簌作响。
哥哥伏在我背上,口中含糊地念叨: 饿……吃。
自从离开庆阳县,到今天整整两天,水米没打牙。
哥,再忍忍,下面有镇子,一会儿我去讨些吃食。我将他小心放下,塞给他最后几枚野果。
他狼吞虎咽地咀嚼,呛得直咳,口水混着果渣淌了满襟。
我急忙擦拭。
他指着草丛: 红红……
我不明所以跟着望去,忽然间哥哥把我往旁边一推,跑向几株红色蘑菇,抓起便往嘴里塞。
吐出来,这东西吃不得我掐住他下颌,却见他喉头一滚,已然咽了下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面色青紫倒地,十指痉挛着抠进泥土,嘴角溢出白沫。
我大惊失色,赶忙背起他往山下奔。
荆棘扯破裙裾,碎石硌得脚底渗血,竟也觉不出疼。
我找到一间医馆寻求帮助。
老郎中搭脉片刻,便摇头长叹: 毒已入身,老朽无力回天。
我不愿相信这一切,伏在他脚边,不停地祈求。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皱纹更深:
若想救命……恐怕天下间,唯有瓮山的鬼医王谷能治。只是那王谷脾性古怪,救不救人全凭心意,老朽不建议姑娘前去。
郎中话音未落,我已背起哥哥。
瓮山?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得闯。
郎中看我坚决的样子,指点了方向。
我郑重地表达感谢,一股脑把仅剩的几两碎银都给了他。
一路跌撞,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看到了那座山,循着刺鼻的药味,我找到了那间破草屋。
3
我跪在地上,一声声地呼唤,重重叩首,青砖染了额间血渍。
门内死寂。
直到三更天,木门才开了条缝。
阴恻恻的嗓音贴着门缝传来: 老夫不救人。
先生只要您救我哥一命,我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为奴为婢?门内之人犹豫片刻,门扉霍然洞开,一个尖嘴猴腮的老人披着黄麻衣立在阴影里。
他挑起我下巴,指尖在皮肤上划弄,咧嘴一笑,粪便一样的目光,抹遍我全身。
这眼神我再熟悉不过,顿觉浑身发寒,仿佛血液都不再流淌。
双手攥拳,也掩盖不住颤抖的躯体。
一段痛苦的记忆,刹那间灌进脑海。
庆阳县的村庄内,我和嫂子说笑着在井边洗衣服,忽闻马蹄踏碎积水。
县里权势滔天的赵青田勒马俯身,眼珠在嫂子身上上下游移,金丝折扇拨开嫂子鬓边碎发:
小娘子的相貌,可比醉仙楼的美人还要勾人。
嫂子面色苍白如纸,不敢乱动。
我气愤地丢下衣服,打掉他手中的折扇。
小月嫂子急拽我手,声线微颤: 公子见谅,小门小户不识礼数。
赵青田倒不气恼,咂巴着嘴,淫邪之色近乎夺眶而出。
丢下一句好马只有我能骑,便走了。
当晚,大门便被人踹开,一队人马将我哥拖下床榻殴打至昏厥,说我哥打伤了他们的人要押送衙门。
我哥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闲时靠制作弓箭换些银钱。
怎会伤人?
我与嫂子上前阻拦,奈何不是这些壮汉的对手。
嫂子被一脚踢在肚子上,连带我一同摔倒。
哎,轻点,打坏了赵公子可饶不了你。另一人喝道。
动静闹得很大,引来邻里纷纷探头。
他们走前撂下话,赵公子宅心仁厚,让嫂子今夜去赵府一叙。
不然,我哥必死无疑。
俎上羔羊,刃下吞声。
贫穷之人是无法与富权人家对抗的。
嫂子将腕上银镯褪下塞到我掌心: 小月,今后照顾好自己。
我哭着求她留下,嫂子硬是掰开我的手,前往赵府。
我连夜赶去县衙抄起鼓槌狠命敲击鸣冤鼓,口中喊着为哥嫂讨个公道。
谁料朱漆门轰然大开,两班衙役提着水火棍冲出来。
当先的络腮胡横眉竖眼: 哪来的刁民敢惊扰县尊清梦?
言罢,不由分说便架着我胳膊,扔下石阶,脊背撞在拴马桩上火辣辣地疼。
那红漆铜钉的大门咣当阖紧时,檐角铁马还在凄风里叮当作响,像是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孤雁泣寒江,冤声沉墨浪。
街面流言四起,茶楼酒肆里唾沫横飞,长街短巷间俱是压低的嗓子。
赵府后墙根飘着莺声巧笑,你道是谁?正是沈墨阳的娘子
那女人其实是秦楼楚馆出来的粉头,前日王货郎亲眼见着描鸾绣凤的轿子抬进赵家角门。
听说初赵公子要摆十桌宴席,娶那妇人。
人群里忽冒出嗤笑: 哪是赵公子娶?分明是那贱妇人自己想嫁……
污言秽语传遍大街小巷,我逢人便拽着衣襟分辩。
可那些探过来的脖颈,听到赵家强夺就摆手散开。
看客们只管嚼着舌根笑闹。
流言似附骨之疽,纵剖心明志,世人只信自己心头长出来的戏本子。
4
夜风入耳。
我盯着王谷,喉头滚动。
哥哥蜷在石阶下,呻吟声忽重了几分,像把钝刀在心头来回磨。
我明白他的意思,虽有不愿,但现实逼得人不得不低头。
我,答应了。
王谷拊掌嗤笑,将我哥背进屋内。
他上手搭脉,轻捋胡须,片刻功夫便熬煮起草药。
你哥不止中毒,还有癔症。
能治吗?
当然他说话的同时,粗糙的手慢慢蹭上我手背。
一股恶寒爬上脸庞,我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扯起唇,对上他的视线。
半晌过后,服下药的哥哥脸色果然好转。
我心下大慰,唇角不自觉已噙了三分笑。
安顿好他,王谷招我进入房间。
看着他脱下麻衣,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带有腐臭味的衣衫换上。
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
这是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穿上它,我才能硬起来。
我心中泛起一阵恐惧恶心,汗毛根根竖起。
王谷怪叫一声,压在我身上。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肆意索取,木然地盯着悬梁,一遍遍数着上面的纹理。
生生抵住来自四肢百骸的战栗。
从此,我成为了王谷的女人。
白天照顾哥哥。
夜晚忍受蹂躏。
在此期间,我研习药性,识些草木药理,虽然看不懂字,但还是强行记住药材的外形和功效。
想要复仇,就必须有能力。
尤其是那些能毒死人的药,更是格外留心的目标。
为此,我眉眼含笑,讨好王谷,以便学得更多。
5
晨昏几度交替,已有七十个日夜湮于指缝。
我正在一堆药材中辨认黄芪,忽闻后院传来瓷钵碎裂声。
哥哥端着药碗,低头沉声: 这苦药汤,我不想再喝了。
一个月前,王谷开了独门药方,以百种虫蛇为药,熬煮三日三夜,让他服下。
我哥浑身立刻烫得像火炭,我抱着冰盆守了整宿。
如今他能走能跳,却再没笑过,眼里总像蒙着层阴云。
小月,你不该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他仰起头,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睛里只剩下灰暗。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痛楚蔓延。
一股无名火窜起,压过心痛,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哥哥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浮起清晰的指印。他愣了,似乎没料到我会动手。
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错愕地看向我。
哥,我知道你很难受,你要是没了,我一个人怎么活?我们要报仇,得有清醒的头脑,得有活下去的力气,我拼了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为了看你再把自己送进去
哥哥嘴唇翕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月,我看到了,我看到王谷对你做的那些事。是我没用,是我连累你……自从我清醒过来当年监牢里发生的事每时每刻都在我脑子里出现……赵青田把小莲带到我面前强迫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小月…我受不了了。
我拿手扶着他的头,咽下悲痛愤恨。
该交这几天的药钱了。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王谷站在门口挂着笑。
我掏出做浆洗妇、帮人裁补攒下的几枚铜钱,递过去。
王谷之前的索取,只是换我哥中毒的买命钱。
而治疗疯病,则需要一百两银子交换。
他掂了掂铜钱,冷笑一声: 这点钱,连药渣都买不起。
哥哥眼角赤红,指着他: 你强暴我妹妹,又要那么多银子,你还是不是人?
王谷不屑一顾,双手掐腰: 话可不能乱说,我做郎中,看病赚银子,你妹妹没钱就要用其他的交换,我的药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倒是你,治好了疯病,成了条疯狗,本事见长啊
我拽住哥哥手臂,劝他冷静,现在撕破脸,恐怕连容身之地都会失去,我看向王谷,哀求道: 先生,容我再想想办法。
王谷的眼神在我身上剐了一下,摔门而去。
屋内陷入沉默,只剩下我们兄妹的喘息声。
哥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未熄。他坐回凳子上,盯着地面仿佛要将其看穿。
瓮山的雪化了三次,哥哥的眼底也结了三层冰。
他开始夜不归宿,留恋酒馆赌坊,我藏在灶台缝里的铜钱总是不翼而飞。问起他,换来的只有不耐烦……
红日刚压上屋角,哥哥又出了门。
第二日清晨,他带着一身酒臭回来,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哥,你又去金彪的赌坊赌了?我放下手里的衣服,上前追问。
他粗暴地推开我: 输光了,别烦我。
那是我攒下来还账的。
就在这时,院门被拍得山响。
开门,给老子开门。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在外面吼着。
6
王谷披着褂子探出头:
金彪,你……
金彪眼一瞪,毫不客气地扒开王谷,挤进院子,他的手下也鱼贯而入。
沈墨阳欠我二十两银子,这钱得你来还。
王谷气得胡子直抖,尖声道: 他欠钱,干老夫何事?
你是他连襟呐谁不知道,你睡了他妹妹?金彪使了个眼色,手下踹翻旁边药柜,珍贵的药材撒得到处都是,反复踩踏。
我的药,我的药啊……
王谷心疼得直跳脚,过去想抢救,却被另一个手下打倒。
金彪一步步逼近哥哥和我:
听见没?没钱就把你妹妹抵给我,二十两,老子就当买个玩意儿玩玩,要不然,老子砸了这里,把你妹妹卖掉。
王谷看着满地狼藉的药材,怒斥哥哥,话语精准地刺进哥哥最深的伤口。
都怪你这个废物,沈墨阳,你连自己婆娘都护不住,让她被姓赵的骑,窝囊废一个,活该你当王。
空气仿佛凝固了。
哥哥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王谷。
双眼血丝爆开,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个眼白,瞳孔深处是一种纯粹的疯狂。
王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嘴上还在逞强: 看……看什么看?你妹妹告诉老夫的,要不是她求我,我会救你?你婆娘就是个……
闭嘴
不似人声的咆哮从哥哥喉咙里炸开,他弯下腰,抄起地上捣药的铜杵。
金彪和其手下,一脸唏嘘的表情,站在一旁看戏。
哥哥高高举起铜杵,朝王谷头颅狠狠砸下。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伴随着清晰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骨裂脆响。
王谷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珠暴突出来,额头凹陷下去一大块,红、白、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碎骨,从伤口迸溅出来,喷了哥哥满头满脸。
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切。
哥哥不管不顾,一下一下地猛砸。
血沫溅上我睫毛,视野里晕开一片猩红。
哥哥的背影在血雾中扭曲,恍若罗刹附体。
我颤抖着声音叫他:
哥……哥……
他缓缓转身,露出身下早已不成人形的王谷。
冷风卷着雪片扑进门。
我望着王谷的模样,一丝快意打心底里涌出,又被更深的惶恐绞碎。
没了他,药怎么办?
沈墨阳,你小子有种,真他娘的敢下手,行,够狠。
金彪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的尸体:
这事儿,老子看见了,人,是你杀的,凶器,就在地上。
两百两,给老子两百两银子封口费,老子就当没来过,要是拿不出来……老子立马下山报官,告你个谋财害命……
7
哥哥喘着粗气,手中药杵还在滴血,无声地对视他。
怎么?别以为杀个人就了不起了。金彪头一歪,给老子抓住他。
两名壮汉立刻扑上来,拧住哥哥双臂,把他按在地上。
我颤着手,从怀中掏出嫂子留下的银镯,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是我最后的念想。
彪…彪爷…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银镯递过去: 这…这个给您…求您…放过我们…
金彪斜睨一眼,夺过银镯,对着月光假模假式地掂量:
破铜烂铁也敢糊弄老子?
他掌心一翻,银镯坠地,抬起脚,碾了上去。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院子的木门,连同半边门框,被一股沛然巨力从外面整个撞开。
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滚了进来,摔在院子中央,正好撞翻了金彪一个手下。
那人穿着锦袍,但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看不出本色。一条手臂上伤口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如纸,撕声呐喊:
救…救命……土…土匪…
门外,马蹄声骤如急雨。
四名匪徒提刀闯入,为首者疤面怒吼:
狗官,逃啊?怎不逃了?
血衣男连滚带爬想躲进屋子。
疤面挥刀劈来,男人侧身闪避,刀锋擦过耳际削下半缕黑发。
他顺势拽过金彪手下充作肉盾,钢刀直没那壮汉心口。
金彪见状大骂: 奶奶的,敢动老子的人
拔刀与匪徒战作一团。
屋内乱如沸粥。
我慌忙捡起银镯,正欲与哥哥冲向侧门,抬眼瞥见血衣男颓然缩在墙角。
哥,救他。我急喊。
管他做什么?
你没听见吗?他是官。
我不等他回应,率先跑过去。
哥哥犹豫一瞬,也折返架起他,我们三人逃入夜色,身后喊杀声渐远。
疾奔至山涧,血衣男终是力竭倒地,气若游丝: 在下……户部侍郎李正元……多谢二位相救……
言罢竟咳出一大口黑血。
我扒开他眼皮细看,又嗅了嗅血迹: 这血颜色气味不对,他中毒了,得赶紧救他。
8
山下镇子的那家医馆,我又一次踏了进去。
老郎中见到我哥,愣神了好久,目光投向我,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好像明白了什么。
李正元连续服药,在第七日时,他眼皮突地一跳,终于睁开,彻底从昏迷中清醒。
养病期间,我向他讲述了我们的遭遇,李正元愤怒地锤击床板:
豺狗食人的世道,该烧把火炼个干净
哥哥瞳孔剧震,拉着我一起,磕三个响头:
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李正元扶起我二人,深吸口气: 你们放心,我会帮你们。
不过,你们可知他为何如此张狂?他其实是皇上的宠臣王尚书的外甥,唉……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夜风忽地撞开窗棂。
方才还滚烫的血,此刻一寸寸凉下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刚燃起的希望浇灭。
我扶住椅子坐下,脑袋发空。
哥哥蹲在地上,手指纠缠在一起。
李正元看我们颓废的样子,轻咳一声,安抚道: 我虽然没有他势大,但我还是有办法的,明天随我回府,纵是虎须也能捋上一捋。
9
瓮山的冰雪在车轮下碎裂,李正元的马车宽敞舒适如移动的暖阁。
哥哥坐在我对面,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沉淀着一种陌生的东西,望着窗外金碧辉煌的匾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李府的气派远超想象。仆役垂首肃立,呼吸都仿佛透着规矩。
我和哥哥被安置在一处清雅小院。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流水般送来,每一件都精致得不似人间物。
然而,馈赠之外是刻意的塑造。
我被要求识字、学舞。
哥哥则被安排骑射武功。
我偷偷看过,校场上,他挽弓射箭,破空之声尖啸刺耳。汗水浸透他的劲装,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箭靶红心,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迷恋。策马扬鞭,身影矫健,再不见半分瓮山时的颓唐。
小月,你看这刀怎样?
一次晚膳后,他擦拭着保养精良的佩刀。
咱们在李府已经两年了,什么时候才能给嫂子报仇……
他动作一顿,收刀入鞘: 大人自有安排。
他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我看着哥哥的背影融进回廊深沉的阴影里,一股不安的感觉漫了上来。
10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淌。
一日,李侍郎下朝归来,面沉如水,气压低得让整个前厅噤若寒蝉。
他惯常把玩的一对羊脂玉球少了一只,听闻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声咆哮,案几拍得震响: 眼皮子底下的东西都能丢,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回来。
府中顿时鸡飞狗跳。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召集所有下人盘问。
就在一片死寂中,哥哥上前一步,躬身抱拳,吸引了众人视线:
大人息怒,小人或有些门路可循。
李正元抬眼看他,审视片刻,阴沉的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哦?你有把握?
愿尽力一试。哥哥答得斩钉截铁。
李正元挥挥手,算是默许。
哥哥匆匆出门,直到深夜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径直踏入李正元的书房。
我悄悄跟上,屏息贴在门缝偷瞧。
李正元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球,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好,墨阳,你真是本官的福星。
哥哥立刻单膝跪地,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能为大人分忧,是小人福分。日后但有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正元笑容更深,声音却沉了下去,但几个词还是如同冰锥,刺入我耳中:
……粮价……飞涨……皇上震怒……七日为限……人头落地……
永丰米行……王尚书的钱袋子……京中最大蛀虫……
一把火……该闭嘴的都闭嘴……
门突然被推开。
哥哥的身影闪了出来,脸色绷得死紧。
他反手带上门。
我赶紧缩回脖子,假装在抠廊柱上的漆皮。
他走到我跟前,脚步顿了顿,眼睛盯着院子里被晒得蔫头耷脑的石榴树,嗓子有些哑:
小月,回你屋去,今晚听见什么都不要出院门。
哥你要干什么?
别问,什么都别问。
11
天,黑透了。
京城白天的燥热没散尽,闷在城里,一丝风也没有。
我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街面上很反常的一片寂静,突然,从极远的地方,闷闷地传来几声梆子响。
紧接着,声音就来了。
先是几声短促、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叫,刀子一样划破夜晚,又猛地被掐断。
混乱的奔跑声,像受惊的牲口在圈里冲撞,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嘶吼: 拦住他,一个也别放跑。
好汉饶命,粮……粮都给你们,钱……钱在……
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哀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钝器入肉声。
娘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骤然拔高,随即是女人绝望到极致的尖叫: 别杀我孩子,求求你们,啊
那最后一声啊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却在最高处硬生生折断。
我死死捂住耳朵,冲进屋子,缩在床脚。
黑暗中,那些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针,扎进肉里。
砍杀声、钝器砸击声、垂死的呻吟……汇成一片地狱交响。
也许只是一炷香,却漫长得像一个甲子,嘶吼和哭喊微弱下去,只剩下拖着重物在粗糙地面上摩擦的沙沙声,一下,又一下。
就在我以为快要结束时,一种新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噼啪……噼啪噼啪……
起初很微弱,但很快,这声音就变了,变成了低沉、咆哮。
是火。
火舌舔舐木头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伴随着木梁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瓦片爆裂的脆响。
一股焦糊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令人作呕的甜腥铁锈味。
竟然穿透了紧闭的门窗,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霸道地塞满鼻腔,直冲脑髓。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到墙角的水盆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空气越来越热,越来越浓。
我瘫软在地上,浑身冰冷,只剩下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碰撞。
那火,那声音,那气味……它们钻进我的脑子。
这辈子,我都忘不掉这个夜晚。
12
天刚蒙蒙亮,京城被这熹微的晨光重新唤醒,却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诡异。
我走出府邸,街面上安静得可怕,往日清晨该有的挑担叫卖、车马粼粼声,一概消失不见。
只有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敲得人心头发慌。
昨夜的冲天大火和隐约的厮杀,显然已传遍了城中角落。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子大的,悄悄推开一条窗缝,飞快地瞥一眼外面,又赶紧关上。
巷子口终于有了点动静,是早起去衙门应卯的小吏,脚步匆匆,边走边压低声音跟同伴交头接耳:
……我的老天爷,你是没看见……永丰米行,整个烧成白地了焦糊糊一片,还冒着青烟呢……
听说……听说那米行王老板一家子,几十个伙计护院连带着附近几户人家……全没了……一个都没跑出来烧得……唉,都成炭了,分不清谁是谁……
巡城司的人天没亮就去扒拉了,那味儿……隔两条街都闻得人想吐
造孽啊……这得多大的仇?
嘘——小点声什么仇不仇的?你没听说朝会上,万岁爷因为粮价的事儿,把李侍郎骂得狗血淋头,差点当场摘了顶戴,勒令七天,必须看到粮价掉下来,永丰米行,那可是京城最大的米蛀虫囤的粮,够全城百姓吃半年的嘿,这一把火……烧得干净烧得及时啊
嘶……同伴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你是说……李……
我可什么都没说那人赶紧打断,左右看看,加快了脚步。
我瘫坐在门槛上,手脚发麻。
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
是我哥,他回来了。
高大的身影在灰白的晨光里显得有些扭曲。
身上还是昨夜出门时那件深色的劲装,只是沾满了灰烬和黑乎乎的泥点,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步伐走得很慢。
停在我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了我一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绕过我,一步一步,挪进了巷子深处。
我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脊背发寒。
仅仅隔了一夜,早市上就炸开了锅。
米价落了落下来了
真的假的?昨儿个还咬死了要一两二呢
千真万确西市口刘记粮铺,刚挂的牌子,新米,九钱九钱一斗
老天开眼啊快去买
人群像疯了一样涌向粮铺,死气沉沉的街面瞬间活了过来。
恐慌一扫而空,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仿佛昨夜的冲天大火和那些被烧成焦炭的人命,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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