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疯狂的她

后来我们母女决裂，我也决心金盆洗手。

傅云琛如天神般出现拯救我于水火。

他替我掩盖那些不堪的过往，说只爱我一个女人。

在我献出我所有的精力和青春后，他却厌倦提了分手。

我这一生，总是在寻求被爱，总是被无情辜负。

然而辜负真心的人，是会因果循环遭报应的。

1

十六岁那年的冬天，母亲迫不及待将我带到了港城。

她穿着皮毛袄子，唇上涂得红艳艳，那么光鲜亮丽地，将我从四方大院带到了潮湿阴冷的小巷内。

窄小的屋子里，陌生的父亲光着膀子抽烟，怀里搂着个和母亲差不多打扮的女人。

见到我们，她撇撇唇站起身子让位。

母亲讨好地拉过我凑到父亲面前。

阿强，这是燕燕，我们闺女，是不是很标致?

她押着我的头，催促，燕燕，喊爸啊

我沉默着，红着眼不开口。

她便利落给了我一巴掌，快喊，听到没有?

我哽咽开口，你说我爸在港城做大生意，是老板，你骗人。

你爸手底下一群马仔，怎么不算?

母亲急了，又来拉我。

推搡间，父亲搂过一旁看戏的女人，转身。

进房前，他懒散地掀动眼皮，鄙夷地瞧着母亲，你一家人都清高看不上我，你还死跟着我不放做什么?带着你的贱种滚吧。

母亲想挽留，却被女人推开，强哥让你带着你女儿一起滚啊，死缠烂打贱不贱呐老女人?

别理她。

父亲和女人进屋，动静闹得很大。

我颤抖着去扶瘫坐在地上的母亲，却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恨恨地盯着我。

都是你，都是你不喊他他才这样对我

2

小时候，姥姥总是跟我讲母亲的小时候。

说她很聪明，是院里最机灵的孩子，成绩最好。

直到她的十六岁，隔壁院子来了个港城青年。

他总举着相机，喜欢拍些转瞬而逝的东西。

后来，他将母亲热诚的笑容框进了相机里。

再然后，姥姥避而不谈。

是堂姐告诉我，他带着她跑了。

三年后，姥姥在家门口捡到刚出生不久的我和母亲的一封信。

姥姥家里有很多母亲获得荣誉的照片，那样美丽，那样意气。

我渴望从未得到的母爱，她该是我梦中那般慈爱温柔。

所以十六岁这个冬天，我没多犹豫，就跟着母亲走了。

屋内的动静终于停下，女人走出来，母亲走进去，跪在床前给父亲点火。

烟星燃起，父亲漫不经心吞云吐雾。

我抱着包窝坐在门口，愤怒地看着这一幕。

陌生女人临走时弯下腰，塞了张钞票给我，你爸妈不要你，自己回家去。

她走后，我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独自跑回姥姥家。

也是这犹豫，让我没走出巷口，就被母亲一把抓了回去。

3

父亲不要母亲，也不要我。

他冷眼说: 那么多客，是不是我的谁说得准?

母亲歇斯底里，又低声下气，我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你不许走

大街上，他们拉拉扯扯，我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手腕被掐得青紫。

疯女人

是我是为你疯的你怎么能害我这么苦

她气昏头，用力推了他一把。

拐弯驶出辆摇摇晃晃的卡车，将他碾在车轮下，喷溅无数血浆。

醉酒的司机慌张打开车门，却一头栽进边上的垃圾堆里。

母亲哆嗦回神，拉着我跑远。

她说: 不是我害的…

她突然看向我，声调变得尖锐，你为什么要走?如果你刚才给你爸跑腿买烟，他就不会出来，就不会….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可怜兮兮望着我，燕燕，妈咪只有你了。

我在众多打击中缓缓回神，不知所措地抱住了我的母亲。

4

我不懂如何做一个好女儿。

所以当母亲跪在我面前，求我去拍风月片，说如果不拍她不仅会面对高额赔偿还会被砍死时，我狼狈地点了点头。

自从那夜过后，午夜梦回，她总怕差佬找上门，怎么都睡不着。

后来她沉浸赌场，日夜颠倒，欠下高额赌债。

为了来钱快，她选择将我卖上荧幕。

我女儿好上镜，又听话，她很乖的

许是尝到甜头，母亲逐渐对我嘘寒问暖，好似梦中那般慈爱温柔。

我期待起还完赌债好好过日子那天。

同组的女演员乔姐笑我天真。

果然，消停不过三月，母亲又赌。

她开始将我明码标价，如同案板上被剖开的鱼肉任人挑选。

我也开始恨她，恨她不把我当人。

我生了你，你就得养我天经地义

你想走是吗?你跟你的死鬼爸一个样，你们将我害得这么惨，怎么能一走了之?

她把煲好的汤砸在地上，拾起一块瓦罐片就往脖子上放，那么全力以赴，孤注一掷。

我再次妥协。

她高兴了，擦干眼泪，握住我的手，乖女，妈咪给你重新煲汤好不好啊?

5

一年无休，甚至几度休克。

被骂、被嘲，都无所谓。

我攒钱，将经济捏在手里，以为总能过上好日子。

母亲无钱，多次以我的名义接受不良采访，哭诉我的不孝。

甚至重新借上高利贷。

为了留住我这张长期饭票，她隐瞒了姥姥病重的消息，拦截了堂姐寄来的信，让我错失见到姥姥最后一面的机会。

我气疯了找她对峙，她却告诉我像我这般奔放无底线的女星，没有亲戚愿意让我回去，她是替我着想才瞒下来。

听到这样的话，屋里的所有东西被我摔了稀碎。

我这样是因为谁?难道不是因为你?

她自顾自涂着指甲，抬眼看我一眼嘟囔，摔吧，还不是得买新的。

我徒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一刻，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逃离我的母亲。

最后一次见她的那天，她正被赌场的人打出来。

人走了，她呲牙咧嘴揉着身子站起，恨恨呸了口唾沫，转身见到我，眼神冒光跑来，随即埋怨道: 你怎么不早点来?见了你他们就愿意让我再赌几把了

我透过墨镜看她被岁月留下痕迹的笑脸。

她眼底的算计溢出，涂满红指甲的手握住我，乖女，再帮妈咪一次，这次我肯定赢，好不好?

我沉默着，红着眼，从包里拿出一叠钱递给她。

妈，我走了。

她不耐地朝我挥手，贪婪数着张数，没再看我一眼。

其实她和我想象中的母亲一点都不一样。

我情愿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也不愿意从她肚子里出来。

低下头，穿过街道，我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里的男人怜惜地握住我的手，将我揽到怀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问: 傅生，去哪里?

傅云琛低头看我，我轻声道: 我想回我自己家。

好。

6

他是什么人?有名的花花公子啦你和他在一起会被玩死的

乔姐恨铁不成钢，还有，他追你之前才和阿 Ann 分手，一个玉女，一个艳星，他风光啦谁比得上傅生得意?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我轻声对着电话道: 乔姐，我不想一辈子都拍风月片，我还不起，而且他对我挺好的。

你以前也说你老妈对你挺好咯。乔姐顿了顿，算了，我也帮不了你，你得聪明点。

我会的。

水声骤停，我关了电话。

傅云琛从浴室走出，讶异道: 怎么在屋里还戴墨镜?

我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红肿的眼，冲他笑了笑。

怎么哭成这样，我瞧瞧。

他快步走来，带着润气的手捧住我的脸认真观察，然后定睛道: 燕燕，以后有我不会让你哭的。

男人愿意哄女人的时候，总是那么真诚又热烈。

我目不转睛与他对视，瞧不出真假。

毋庸置疑的是，他是我如今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7

母亲联系不上我，找到娱记要爆料，岂知没人敢接。

她气急败坏，找上和我相熟的乔姐。

傅云琛问我，需不需要我继续处理?

我摇摇头，主动打去电话。

母亲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气喘吁吁，你攀上金主了是吧?你是我的种，怎么能丢下我?我生你好过生叉烧

最后，她默了默，给我点钱。

乖女，给妈钱花，好不好?

我垂眸，冷冷开口，你找任何人都没用，我不再是你女儿，我要和你断绝关系。

我挂断电话，傅云琛在旁皱眉，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他颇为义愤填膺，抚着我的脸，这事儿我必须管，燕燕，我绝不能让我的女人受委屈。

我靠在他怀里，似乎感受到被爱的滋味。

姥姥爱我，但她也会厉声警告我不准肖想堂姐的东西。

堂姐把糖分我，姥姥会夺过去还给堂姐，哼道: 她亲妈都不疼，轮得到你疼?

堂姐不在，她又会将桌上最大的鸡腿夹给我，笑眯眯道: 燕燕还在长身体，姥姥不吃，燕燕吃。

她怨母亲，顺带怨我，她爱母亲，也顺带爱我。

所有人的爱都是随风阵阵，蒲公英似的，一吹就散。

偏我深陷其中，如痴如醉。

大梦将醒，我依旧不长记性。

乔姐艳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好彩啦，傅生花几千万给你铺路，以后出人头地了。

自从帮她脱离苦海，她就说尽傅云琛的好话。

我垂眸浅笑，内心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情绪。

彼时我二十岁，哪里见过满屋黄金玫瑰和满城烟花缤纷独为我一人绽放?

傅云琛揽着我，嘴唇在我脖颈流连。

我不知所措地抱住他，颤抖着声线，傅生，我该怎么做?

他黑眸炯炯，指尖撩动我贴在额头的湿发。

你什么都不用做，燕燕，做你自己就好。

我感激地闭上眼，感受被爱的炙热。

我感激涕零地，成为傅云琛的金丝雀。

直到我自由不再，青春不再，身边好友逐渐离我远去。

恍然之际，傅云琛带回一个刚出道的小姑娘，眉眼颇有我从前的影子。

她身世与我相似，不过是母亲早逝，父亲好赌将她作为赌注输得一塌糊涂，游轮拍卖会，傅云琛拍下了她。

他说: 燕燕，你不知道，她当时被关在那铁笼子里的时候，有多可怜。

小姑娘被他护在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底藏不住的野心，偏怯生生对我喊了声，燕燕姐。

8

我气笑，云琛，你是收容所吗?专门收容可怜的姑娘

傅云琛皱眉，燕燕，何苦说得这般难听，你也是过来人，怎么没有半点容人之量?

我环抱双臂，扭头道: 帮她可以，帮到你床上去就不行

顿了顿，我红着眼看向傅云琛，反正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跟了傅云琛年，所有人都说昔日花花公子为爱改邪归正。

他没理由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小姑娘抛下我。

我笃定他不过一时新鲜，终究会回来同我求和。

傅云琛冷笑一声，昔日含情脉脉的双眼露出嘲讽的意味，你在威胁我?

我愣住，意识他是在发怒，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心绪千回百转后服了软，云琛，我没有。

见此，傅云琛也不再强硬，叹了口气，然后塞给我一张卡，凶你是我不对，但你也得改改你的脾气，好吗?

我沉默地攥着卡，想起当初乔姐曾告诫我:

有钱有势的男人百分百都不会单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更何况是在感情中占据主导位置的男人，如果有，那他上辈子定然是个女人

年没带到你面前来，你该知足，沈燕燕。

我对视上傅云琛的目光，读懂他的潜台词。

自尊让我当即和眼前的男人分手。

我深深吸气，手心被卡身陷得生疼。

9

傅云琛笑了笑，顺道也给宝娣买几身像样的衣服，她眼光好糗，你帮帮忙。

小姑娘被他温柔推到我面前，他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着别怕。

少女红得滴血的耳尖引得傅云琛发笑，胆儿这么小?你燕燕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独当一面了。

我僵直在原地。

十岁，正是我为母还债的不堪岁月。

似是怀念，他站在她身后情意绵绵看向我，晚上我回来陪你。

10

带回林宝娣两个月，傅云琛越来越力不从心。

床头灯骤然亮起，他从我身上翻下，倚靠在床头，随后从烟盒抽出根烟来衔在嘴边。

我撩开汗津津的发，取过打火机为他点燃，一双如同被浸透的水眸小心翼翼地看他，云琛，我们...

话未说完，被他漫不经心打断，燕燕，结束吧。

睨着我错愣的脸，他吐出一口烟雾，这套房明天让人过户给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提看看，我尽量满足你。

闻言，我猛地掐出他的手臂，两眼发红，你不是要跟我求婚?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顾不得狼狈，我跌跌撞撞下床，捡起他的西装外套，从兜里掏出一个方形小盒，打开赫然是枚精美昂贵的钻戒。

傅云琛皱眉，伸手将烟在烟灰缸捻灭，冷眼抬眸，那不是给你的。

那是给谁的?这些年你只有我一个女人，难不成给林宝娣?你跟她才认识多久....

未婚妻。

我撕心裂肺呐喊着，却在他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后怔住。

傅云琛起身穿衣，不一会儿又是衣冠楚楚的公子哥。

燕燕，我要结婚了，你想要这戒指的话送给你，就当分手礼物。

男人一步步朝门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我用力将戒指朝他掷去。

绒盒砸在傅云琛的后背上，咣当落地。

他沉着脸回头，大有当初威胁我母亲不要再靠近我的狠厉:

——伯母，我在港城也说得上几句话。

燕燕，我能捧一个人，也能毁一个人。

——燕燕是我的人，没人能欺负她，包括你。再纠缠，别怪我没提醒你后果。

趁我还能好好说话，别惹怒我，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后果。

11

傅云琛临走前，我不甘地冲他喊，为什么林宝娣可以我不行?

话落，我便对自己毫无底线的讨好感到恶寒。

仿佛回到十六岁冬日透过门缝看见母亲进屋对父亲谄媚的瞬间。

我那么厌恶她，却不经意成了她。

傅云琛目光不舍，更多是怜悯，你不年轻了，到底比不上小姑娘知心，好聚好散，好吗?

我神色呆滞，被重重打击瘫软在地。

他救了我，又抛弃了我。

他怎么能救了我，又抛弃了我?

我气疯了，随意套上衣服就毫不顾忌地追了出去。

追到一半，我又缓缓停下来。

赤裸的脚底在冰凉的地砖上抬起，只见一片细碎的玻璃渣和血红。

一个被毁容的女人站在楼梯口，恶狠狠盯着我，森森然露出抹笑来。

沈燕燕，你也被男人抛弃了是吗?

燕燕，现在你又只剩妈咪能依靠了啊...

那双熟悉的，母亲的惯会骗人的眼睛。

如噩梦般出现在面前。

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她眼里跳动着兴奋的光，指尖蠢蠢欲动，试图在我逃跑时能一举抓住我的手腕。

她和以前一样，贪婪、自私。

可我不能跟以前一样懦弱胆小。

于是我踩着玻璃渣，狠狠攥住她的衣领，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冷笑，妈咪，我好想死啊，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我恍若没有痛感的机械，面无表情地拖着她往天台走。

这一刻，傅云琛带给我的伤痛竟奇迹般地消散。

愤怒代替了不甘，我如此感谢我的生母为我人生这堂课做出的最后贡献。

她的脸上的恶意逐渐被恐惧代替，开始向我求饶，可怜兮兮的目光在那张可怖的脸上显得无比怪诞滑稽。

我一把将她扯到天台边沿，大半身子摇摇欲坠。

楼梯沿路而来皆是我的血脚印。

我仰面躺在石檐上，母亲被我强行揪着领子压在我身上，耳边除了呼呼风声就是愈发嘈杂的人群声。

疯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疯子

她悔不当初。

警笛声和对讲机声逐渐靠近，一名年轻的警员一把将我从母亲怀里救出。

我脸色苍白，声如蚊呐，救我，她要杀我。

余光里，母亲被另外一名警员押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眼底尽是悔恨。

我想，她也在怀念她的十六岁。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