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禾莫及结局

他说，要让我成为全世界最潮流的小鬼。

我开心地在空中直打转儿。

直到他沙哑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

乖乖，下周就要结婚了，以后可能……就不能来这看你了。

话音未落，我的心重重一坠。

原来，今日他是来与我说告别的。

原来，我与他终究是逃不过情深缘浅、人鬼殊途。

01

夜晚的墓园，一个人影也没有。

四周沉寂。

只有雨点打在高高矮矮的墓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隔壁坟墓的女鬼小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书禾，都这么晚了，我看你家那位小男朋友是不会来了。

我望了眼远处黑漆漆的石阶，喃喃道:

不会的，他会来的。

小玉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那你慢慢等吧，我可撑不住了，鬼也是要休息的。

话音刚落，她就一溜烟儿地钻进坟墓。

偌大的墓园，这下只剩我一只鬼，还怪冷清的。

我百无聊赖地在空中盘旋。

陈佑青这小汁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今天可是本鬼的忌日。

掰着指头数数，我已经死了整整三年了。

小玉说，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

例如墓园左边那块荒地，如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坟墓填满。

例如上次见到陈佑青时，发现他的头顶长出了许多突兀的白发。

我有些担心，担心陈佑青是不是真的把我忘记了。

灵魂深处的不安，宛如迷雾笼罩，冰冷而窒息。

我飘到墓碑上方，眼巴巴地望向通往这里的、唯一一条石阶路。

雨势渐大。

黑暗中，一团细微的光晕穿透雨幕，艰难地拾阶而上。

紧接着，我看见撑着伞的人的轮廓。

他一手高举电筒，背上还驮着个大麻袋。

我兴奋地从墓碑上蹦起，在空中直打转儿。

陈佑青，你终于来啦

02

乖乖，最近还好吗?

陈佑青把伞支在我的墓碑前，卸下了肩上的麻袋。

他倚着墓碑坐下，就像挨着爱人的肩膀。

我很好呀，你最近怎么样呀?

我边回答，边围着他转圈圈。

他把伞往墓碑这边偏了偏，像是怕我会淋到雨。

对不起乖乖，我来晚了。不过呢，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小盲盒，还有你最爱吃的臭榴莲，还有今晚必不可少的小洋酒。

人是看不见鬼的，当然，也听不见鬼说话。

所以陈佑青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从麻袋里不停地往外取东西。

不一会儿，我的墓碑前堆满了整齐划一的 Labubu。

他看了眼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夸赞道: 不愧是我们世界上最潮的小鬼。

我也跟着他一起笑。

笑着笑着，眼睛都有点酸了。

他伸手轻抚着我的照片，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在的时候，有它们陪你，是不是就没那么孤单了。

墓园那么黑、那么冷，你会不会害怕?

你在那边，有想我吗?

我飘到他的身旁，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不害怕了。

还有，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03

陈佑青陪我坐了很久。

雨下得愈发猛烈，一道亮光划破天际，随之响起震耳的雷声。

打雷了陈佑青，快回家吧，你都湿透了。

我将手覆在他的头顶。

可雨水毫无阻碍地穿过我的掌心，打在他微微泛白的脸庞上。

他的脸色好差，没有一丝血色。

像是碎裂的冰块，冷冽而沉重。

再这么下去指定要生病。

我使劲喊他的名字。

陈佑青，快回家，快回家。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呼唤，缓缓站起身。

可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跪倒在我的墓碑前。

我被吓得浑身一颤，霎那间，电闪雷鸣。

空气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听见陈佑青沙哑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

乖乖，下周……就要结婚了。

以后可能……就不能来这看你了，不要担心，我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轰隆——

巨雷再度降临。

整个世界仿佛被硬生生地切断了声线。

我傻傻地怔在原地。

陈佑青他说……他要结婚了?

他以后就不会来看我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揪紧，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极力遏制灵魂深处的恐惧，望着陈佑青决然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直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原来今晚，他是来与我说告别的。

我任由自己漂浮在空中，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

陈佑青，负心汉天打——雷劈——

我扯着嗓子怒喊。

说时迟那时快，天际忽闪白光。

一道刺目的闪电不偏不倚地劈落，直击我的墓碑。

电光石火间，碎石齑粉迸裂四溅。

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土坑。

04

啊?

我瞪大眼睛。

绕着冒烟的土坑转了一圈。

心拔凉拔凉的。

看来人间真的容不下我了，我要回地府

抹掉鼻涕眼泪，我双脚并立，双手举过头顶。

像泥鳅一般往土坑里钻。

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地弹回地面。

可能动作不太标准。

再试一次。

不行。

最后试一次。

还是不行。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死无可恋地拨通了小玉的电话。

小玉——

喂，书禾，我看到新闻了，你的墓碑被炸成渣渣了?

我哽咽道: 呜呜呜，小玉，我回不来了。

小玉云淡风轻道:

我查阅了资料，墓碑是人间和地府唯一的通道，你的墓碑被炸毁了，所以回不来。

不过别担心，只要墓碑被修好，通道就能重新开启。你的小男朋友肯定会帮你修的啦。

而且没有墓碑的制约，你现在可以在人间自由活动，玩得开心哦

说罢，她便挂断了电话。

小玉不知道，我已经没有男朋友了。

可转念一想，就算陈佑青要结婚，帮前女友修个墓碑总不过分。

他是个好人，他会帮我的。

我飘到墓园上空，灵魂轻盈地飞舞。

我穿过石墙，越过围栏，不再受那股强大引力的禁锢。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三年来错过的人间光景。

05

我凭借着断断续续的记忆。

找到了那栋破旧矮小的出租楼。

它藏于高楼林立间，有些不起眼又有些突兀。

房间很小，隔音很差，拥挤的楼道布满霉斑墙皮。

唯一的好处就是房租便宜。

我穿过钢筋水泥，径直飘进 403 室。

我们生前的家。

趁现任主人还没回来，我便大摇大摆地进行巡视工作。

客厅的摆设布置和三年前如出一辙，卫生状况却不尽鬼意。

茶几上的墨色烟灰缸里，挤满了高高矮矮未燃尽的烟头。

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清一色的黑色西装。

再把脑袋探进冰箱，上下两层都被啤酒瓶填得满满当当。

爱抽烟爱喝酒不爱打理的邋遢男同志。

我咂咂嘴，对这位现任主人不太满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咔哒声。

我下意识地藏到窗帘后头。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可看清推门而入的人的样貌后。

我愣住了。

06

陈佑青，你怎么在这儿?

我冲到他面前。

看着他径直穿过我的身体，面无表情地朝浴室走去。

他脱下湿漉漉的外套，紧接着是衬衣。

衬衣之下，宽肩窄腰，肌肉线条紧致而性感。

肤色白皙得透明，好像一块无瑕美玉。

修长的手指渐渐移向腰部，抽出紧束的皮带。

哎呀，非礼勿视。

我连忙背过身。

虽说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可如今他是其他女孩的未婚夫。

我不能占他便宜。

浴室的门被随意关上，片刻后传来花洒的水声。

我茫然地望着玻璃门上渐渐升腾的水雾。

始终有些不愿相信。

三年了，我以为买得起一麻袋 Labubu 的陈佑青，已经成为了事业有成、有点小钱的杰出青年。

不曾想他依然蜗居在晦暗的城中村。

生活似乎更加落魄、更加潦倒失意。

他学会了抽烟，迷上了喝酒。

他不像以前那样对生活一丝不苟、充满热情。

我竟从未发觉他的堕落。

我想起无数个墓园的夜晚，他打扮得体、扯着笑容，滔滔不绝地回忆我们的过去，却只字不提他的现在。

所以陈佑青啊，这三年来。

真的过得好吗?

07

第二天醒来时。

陈佑青已经西装笔挺，束紧领带正要出门。

我连忙从沙发上蹦起。

陈佑青，你等等我呀。

他的腿很长，步子总是迈得又大又急。

换做以前，我得三步并两步，一路小跑才能追上。

可现在，我轻轻松松就飘到了他的前头。

我学着他的样子，皱起眉头，抿着嘴唇，抱怨道:

哎呀，走得也太慢了，小短腿。

我们朝市中心的方向走了许久，脚步在银蓝色的写字楼前蓦然停下。

陈佑青，你在这里上班吗?

我饶有兴致地围着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难不成是他现在在卖保险?

想完又使劲摇摇脑袋。

他就是个闷葫芦，跟别人说话永远只有哦、嗯、好那几个字。

我看保险卖他还差不多。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写字楼大厅。

前台小姐姐笑着朝我们打招呼: 陈总好。

陈佑青点了点头，脚下的步伐并未停歇。

我抬高眉毛，斜眼瞅了瞅神色泰然的陈佑青。

这小汁，原来还是个高冷的小领导。

电梯到达后，我抢在陈小领导前头，大摇大摆地往外飘。

眼前的白墙上赫然立着四个大字。

我一字一顿读道:

书禾文化

呀，我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叹道: 和我同名耶，好巧。

话音刚落，数十道身影，齐刷刷地从工位上弹起。

伴随着一瞬的平静，耳畔炸开震耳欲聋的:

陈总好

我浑身一颤，弯腰捡起地上被惊掉的下巴。

嘶——

不对劲。

事情好像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