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颜烬君临天下

我因为寿数将尽，被阎王强行抓来地府。

司命仙君问陌颜，君上可有意难平之人?

今日昆仑镜可借你一用，了却夙愿。

——不过瞬息之间，昆仑镜中便出现了我的容颜。

我回望陌颜，听他问我: 当年你为了追寻永生，弃我而去，有没有后悔?

我看着忘川河下亡魂滚滚，浅笑开口:

陌颜，上神与天道同在，你既得永生，送我百年寿元可好?

昆仑镜瞬灭。

我听他声音清冷无波。

夙愿已了，再没什么意难平。

我眼角噙泪。

上神不知，我本青鸾帝姬。

当年，他天命残缺。

是我一声不吭，拼了毕生修为，帮他逆天改命。

1

我站在奈何桥畔，孟婆的汤碗已递到眼前，只需一饮，前尘尽散。

不必了，有位上神给她续了命。

勾魂使急忙赶来拦下，将一件法宝递来。

我看见法宝角落烙印陌颜二字，心绪复杂。

回魂路上，忽然闻到一阵清冽的莲香。

远处彼岸花海中，两道身影踏风而来。

白衣胜雪的是陌颜。

他袖袍轻拂，指尖凝光，将一株开得最艳的彼岸花折下，递给了身侧少女。

少女娇憨可爱，像极了初见陌颜时，我的模样。

陌颜。我唤他，喉间似含了砂砾。

他身形微僵，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的刹那，我分明看见他瞳孔骤缩，却又在转瞬归于死寂。

你既然得以续命，还不走?

他抿着唇沉声道: 生魂不能久留，速速离去吧。

我贪婪地看着眼前百年未见的身影，许久，哑声道:

陌颜，既然能再次相遇。

你能不能，再给我续千年寿命?

陌颜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染上失望: 你果然为求长生……

我含着泪，试图辩解的话骤然被少女打断。

放肆

银铃骤响，少女闪身挡在陌颜身前，杏眼含煞:

师尊念及旧情为你续命百年，你还顺杆子往上爬，当真不知羞耻

我按住剧痛的胸腔，直直望向陌颜:

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找其他办法，之后不会再纠缠你……

师尊，别理会这种人了。

少女将先前陌颜折给她的花别在鬓边，拉着陌颜的衣摆撒娇。

你看这花，比起九重天的瑶池莲如何?

陌颜只怔怔地望着她出神，你如此，甚美。

我踉跄着抓住他袖摆，指节泛青。

过往的记忆如业火灼心，刹那骤然翻涌——

彼时陌颜不过是个散修，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

我意外在凡间重伤被他所救。

他领我体会凡间种种美好，二人相伴同修，约定一起飞升。

陌颜也曾对着我的鬓边芙蓉调侃，这区区芙蓉虽是凡间国色，但终有一日，我会为你摘得瑶池仙莲

它才配你

可他元婴圆满那天，却七窍流血，昏迷不醒。

我剖了半颗金丹让他服下，却治标不治本。

上天入地。

我求遍各路神仙，才知晓。

原来陌颜是上古战神残魂转世，天命残缺。

越是拼命修炼，越是接近死亡。

我心头剧颤，恳求司命仙君翻遍古籍寻找解决方案。

司命不肯。

我跪在天命殿外七天七夜。

仙君终是被我缠得无可奈何。

他告诉我:

以一位上神全部修为作祭，贬为凡人寿数将尽为罚。

才能够逆天改命

2

陌颜猛然拂袖，将我从回忆中抽离。

他垂眸不再看我，看向少女时淡漠的眉眼竟染上一丝纵容:

云溪你若是喜欢，便将这片花海搬回上界，也无妨。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我在凡间和他共患难时，他也曾纵我娇憨向我许诺:

待我登临上神，必以三界至宝铺就十里红妆，迎你为妻。

可如今，他随手摘下的花，却不是为了祭奠亡魂，而是哄小徒弟欢心。

忘川水溅湿裙角，我指着那簇彼岸花笑出了泪:

当年你说最厌地府污秽，如今倒肯为旁人，踏足此地?

云溪并非旁人。

陌颜眼神温柔，头也不回地回应。

云溪得意地看向我，满眼恶意。

她刚要开口，本应走远的勾魂使突然跑了回来。

你这命薄不对啊。

怎么有了这件法宝，你还是只能活一年。

陌颜皱起眉，满眼厌烦。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连勾魂使都能被蒙蔽了去，以这法宝威力怎么会只能续一年的命?

把这般心思用于正统修行上，寿数也不至于这么少。

他冷哼一声，一旁云溪连忙笑着拉起陌颜的手。

师尊，我们快走吧，别被这凡女赖上。

花已经看过了，你还答应带我去凡间吃小吃呢

胸中疼痛难忍，我喷出一口鲜血。

师尊她吐的血要沾到我的新裙子了

云溪尖叫出声，陌颜立刻捏诀为她罩上护体金光。

转身时连一片衣角都不肯施舍给我。

勾魂使还在一旁念叨着我的寿数不对劲。

我却只是看着手里的血，神情恍惚。

三百年前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红。

不过那时——是我用自己的心头血作引，为他绘就续命阵。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是我放弃了青鸾帝姬的神位，耗尽了所有修为替他改命。

才会寿数将尽

3

陌颜不知。

天残之命摆在那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成功。

可当年，陌颜嘴上不在意。

夜深人静时，我却见他眼底燃着比三昧真火更灼人的执念。

我看见他在寒潭边彻夜打坐，霜雪覆满肩头也不肯停歇。

我也曾借用司命仙君的星盘，看见陌颜经脉暴突的惨状。

天残之体强行破境界飞升，便会经脉寸断而亡。

相较于修行者，反而是法力越发高深的神仙越要遵循天道。

司命仙君劝我让他再找找两全之法。

可我等不下去了。

贵为青鸾帝姬，我的神力和修为耗尽于改命术法。

沦为凡人之躯后疾病缠身。

喉间的腥甜气息经年不散。

陌颜不帮你，我再找找其他续命的法子。

寿数将尽是因为天罚，死了那可是魂飞魄散你可千万撑住

我死死攥住胸前衣襟，看着掌心血迹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暗纹。

即便司命仙君给我输送法力支撑着，每日仍有细碎的血肉从骨缝间剥落。

他曾说逆天改命的反噬如附骨之疽。

我却未料到，连呼吸都会这般疼痛。

这般下去，也许连一年都撑不住。

我勉强撑着身体，回到了曾经和陌颜共居百年的人界竹屋。

我赶往这里时，这间草屋几乎被荒草掩埋。

想必他以为我抛弃他后，至今未曾来此。

心脏微弱地搏动，我踉跄着跌坐在竹榻上。

窗棂外斜斜漏进几缕月光，正照着案头那盏青铜灯。

那时我们坐在桌前。

他会手把手教我绘画，我会和他畅想一起飞升后的美好生活。

打算为他逆天改命后。

我装作看不起他迟迟无法突破、无法陪自己一同飞升的样子。

陌颜一向骄傲。

我当初重伤下凡，没有经过天界允许，无法暴露身份。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他却悉心照顾我，教会我人间常识，领我走遍山川四海，体会诸多美好。

我们相伴近百年，如至亲，如骨血。

陌颜不会让我用称得上以命换命的办法帮他。

我若做了，他知道后必将诞生心魔，修为再无法更进一步。

于是我告诉他:

我要长生，你给不了，也陪不了

我不愿百年后和他一起寿终就寝

我不愿无法飞升，见不到仙界大好风光

我不愿本该一片光明的未来被他拖累

我告诉陌颜。

你已经是个废物了

4

我记得我离开竹屋那日。

他站在门前，死死地盯着我。

从未失态的他第一次哭出声音，哑着嗓音喊我的名字。

朝玥求你，别走

那晚他强行突破，经脉几乎尽断。

我也散尽修为，启动阵法……

此刻，我艰难地掏出留影石。

看着其中保存的仙门大比，目光温柔。

影像中陌颜招式凌厉，逼得对手步步后退，夺得第一。

我多眷恋他光芒璀璨的样子啊。

摩挲着留影石边缘的裂痕。

已是用了许多年了。

陌颜不知道，在他以为我抛弃他后。

我仍然见证了他每一次突破，每一次荣光。

如今陌颜飞升上神，眼中神采依旧——这便够了。

一旁司命仙君留下的通讯符传来声响:

朝玥，据说有先天至宝现世，或可救你

我蓦然睁大双眼。

七日后，我拿上司命仙君送来的疗伤灵玉，将溃烂的皮肉用绷带层层裹紧。

混在队伍中踏入秘境时，每一步都似踩在碎骨刀尖上。

遥遥望去，我在高台上又一次看见陌颜。

5

我裹紧粗麻披风，低头又往人群藏了藏。

云溪的笑声从高台飘落，她在陌颜怀里笑得娇美。

前方仙娥捧着锦盒献礼讨好。

我趁机往前更进一步，贪婪地看着陌颜的模样。

溃烂的伤口被粗布磨出血水，每走一步都在青玉砖上留下浅淡红痕。

站住。

我僵在原地。

云溪指尖凝着寒光划开披风兜帽。

三千白发倾泻而下的刹那，满殿仙乐戛然而止。

朝玥?

她提着裙摆款步而来，银铃随步伐叮当作响。

你居然还敢来纠缠师尊

陌颜看向我，眼神晦暗难辨。

云溪把玩着发间银铃，指尖燃起一簇业火: 不如让徒儿替您焚了她的执念。

我踉跄着后退半步，喉间腥甜翻涌。

过去留下的旧伤寸寸崩裂，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绽开朵朵红莲。

陌颜的目光落在我染血的衣摆上。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手指微动，云溪掌中业火骤然熄灭。

师尊?少女委屈地咬住唇瓣。

不必过多理会。

他转身不再看我: 今日目的只是为了这件先天至宝。

不能不管啊师尊

云溪指尖勾起我颈间项链，那是司命仙君为我遮掩诅咒的秘宝:

她的小术法连地府阴差都能欺骗，万一对至宝有个什么心思……

她突然加重力道，项链嵌入溃烂的皮肉，我踉跄着跪倒在陌颜靴边。

众多仙家的嗤笑如利刃剐骨。

有人掷来柳叶刺穿我肩头:

当年为求长生抛却道侣，如今又来纠缠上神，当真无耻

看她藏头露尾的模样，丢尽了修士的脸

这种人，就应该早点死得好

我张了张口，喉间涌上的血块却将辩解堵成呜咽。

剜心时的旧疤在威压下寸寸迸裂，玄色披风渐渐透出暗红。

我徒劳地摇头，血沫顺着唇角滴在云溪雪白的衣摆上。

她后退半步，仿佛沾上什么污秽之物，抬手便是一道净化诀。

灵光灼烧溃烂的伤口，我蜷缩着发出破碎的喘息。

有一位仙君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眼神讥讽，掌心幻化出一面水镜。

镜中竟是司命仙君为我续命的画面。

影像被刻意扭曲。

我抓着司命衣袖的模样，倒像是贪恋长生、不依不饶地魅惑他的铁证。

为求长生，你倒是不知廉耻

陌颜见此，垂下头看着我，眼里含火。

真是天大的本事居然能勾搭上司命仙君

云溪趁机捏诀，真火化作火蛇缠上我四肢: 让我来教训……

陌颜突然打断她，骨节分明的手抚过云溪发间银铃:

我再问你一次，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我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轻笑一声: ……至宝。

为求长生?

是。

他死死闭目，再睁眼时，面若冰霜。

凡女朝玥，觊觎至宝，谋求长生，有罪。

直接带去地府，遁入轮回吧。

陌颜不知道，我不会再有转世的机会了。

几个仙将架起我时，先天至宝现世。

陌颜广袖轻挥，至宝飞至他掌中。

在我绝望的目光中，他将至宝随手炼化，让云溪滴血认主。

最后一丝血色从我脸上褪去。

眼前发黑，终于撑不住。

诅咒反噬冲破秘宝，我听见皮肉坠地的轻响。

天呐，她身上怎么……

底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

朝玥

司命仙君就在这时赶来。

他抖着手将续命丹塞进我口中，转身直呼陌颜名讳。

陌颜

青鸾帝姬为你逆天改命，你怎能如此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