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路狂奔

吃着 16.6666 元一天的躺平餐。

住着 5.55555 元一天的出租房。

靠给人洗衣服赚取生活费。

不敢去大公司找工作，因为前夫正在满世界通缉我。

只能在一个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死人的村子里苟活。

吃自己种的番茄黄瓜。

穿客人遗弃不要的衣物。

倒也世外桃源，岁月静好。

如果可以，我愿意在这里一个人躺到死。

但突然有一天，我的微信弹出来一个求加好友的消息: 知道我是谁吗?

1

上次收到这样恐怖的消息还是我刚从家里逃出来，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我知道你去天津了，你等着我会找到你，弄死你

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跑这么远了，藏得这么深了，他还能找到我?

2

那天傍晚我正在路边侍弄我的小菜园，满心欢喜: 番茄果实累累，辣椒也挂了几个小铃铛，尤其小番茄结得一嘟噜一嘟噜的。上海朋友那天来小住，非说我这是葡萄。

我给这个五谷不分的城里大小姐科普了半天。

最惊喜的是我在花盆里种的金丝绞瓜竟然结了两个乒乓球一样大小的小瓜。

这种瓜是崇明岛名片，我在上海朋友那里吃过，非常神奇。

将一个跟小西瓜大小的金色的瓜一开两半，放在锅里开水蒸十分钟，拿出来放冷水里冷却下，然后用筷子开始搅拌，源源不断的、金黄色的、像粉丝一样的瓜丝就搅出来了。

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凉拌，口感清脆，像莴苣丝或者海蜇丝一样，哪怕经过蒸煮，依然能保持较好的脆度。

凉拌时口感更为明显，吃起来十分爽口。

带有一股自然的清香味道，一种淡淡的瓜香。

多多上有卖，但很贵，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瓜差不多都要 20 左右。

我买了种子自己种，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实现金丝绞瓜自由了。

我看着我的江山正得意洋洋，微信突然收到一个求加好友的信息: 知道我是谁不?

我的好心情一下没有了。

我眼前第一个晃过的就是前夫毒蛇一样阴毒的眼睛。

我瞬间惶恐，无心再欣赏菜地，慌慌张张逃进家里，咣当一声关上大门，仿佛慢一步，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便会出现在面前。

一夜未眠。

我研究了一夜那个微信。

名字中规中矩，头像是风景。

很符合他的风格。

是他一定是他

只是，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微信的呢?

细思极恐。

我甚至半夜跑下楼把大门用桌子顶上。

虽然我知道并没有什么卵用。

但 20 多年的婚姻，来自于他的恐惧深入骨髓。

我没有见过毒蛇的眼睛，但我认定就是他那样的，能杀人。

他喝醉了打我的时候，眼神凶狠、阴毒，像是想要把我一下子打死。

很多人说，既然你没有过错，为什么会净身出户?

言下之意，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一位读者说: 看到净身出户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清白，还洗自己呢呸

的确，净身出户这个梗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就是过错方，要不你为啥什么都不要就走了?

我想说的是，其实生活远比小说狗血，没有逻辑可言。

尤其婚姻生活。

不讲逻辑，不讲道理，全凭良心。

你只要敢张嘴谈离婚，就一定别指望对方能同意你的条件，想都别想。

一个连日子都跟你过不下去的男人，你难道还能指望他在分家的时候把车子房子票子孩子按照你的意愿，让给你吗?

做梦。

那些所有发生在离婚之前的谈判，他们一定一定，永远永远只有，也只能有一个目的: 取证。

凡是那些能害得你净身出户，甚至是负债出户的，一定都是那些曾经发生过，但你现在说不清楚的事儿。

比如家暴。

家暴是最难说清楚的事儿。

按照千百年来的习俗，家暴充其量就是家庭矛盾，不入刑的。

说白了就是打死不偿命，打伤不赔钱。

3

离婚那天，他微醉。

微醉就是，脑子有点混沌，兴奋，飘飘然，天老大我老二的豪情万丈。

很多人喝完酒吹牛吹得长城都能是他家院墙，就是这个状态。

但有行为能力，不是那种烂醉如泥，躺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的那种。

我瞅准这个时机，壮着胆子说: 我们离婚吧。

他眼神涣散，极不耐烦: 离啊你走啊又没人拦着你臭婊子一天到晚离离离的你知道你自己什么样不?老菜帮子了没人要了除了我没人稀罕要你了

我忍住眼眶里的泪: 我自己过。

能得你不轻还自己过你自己能过你还结婚干嘛?一天到晚的，吊死鬼卖比，死不要脸

这句话他经常骂我，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哪里就不要脸了?

夏芙蓉我跟你说，离婚没问题，但你得给我光腚走

我的泪终于没忍住: 我啥都不要，就把我开的那辆车给我就行了。

放屁门儿都没有这家里的所有东西，一针一线都姓丁跟你姓夏的没有一点关系你想走就光腚走行的话现在就去离谁不离谁是你养的

行。

就这样离了。

但是

刚离完他就后悔了。

他醒酒了。

当然后悔不是因为他舍不得我，而是因为他觉得离婚很丢脸，他不能丢脸，他比秦始皇都要脸。

离婚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所以离婚当天晚上，我送车子回去的时候，他就在地下车库里等着我。

我还是大意了。

我愚蠢地认为手续办好了，我就安全了，他就不敢动我了。

但是我刚到地下车库停好车，他一把就把我从车上拽下来，往电梯里拖。

像拖一个破麻袋一样把我拖进电梯。

拖进电梯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丝毫不敢反抗，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反抗就是更猛烈的攻击。

好不容易到了家，又是一阵毒打，然后他又是刚喝了很多酒，可能自己折腾的太猛烈了，趴在地板上吐了。

一边吐一边说，我要是敢离开他，他就弄死我。

我想离开他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死。

他只能丧偶，不能离婚

他口齿不清地指着我叫嚣，喝得通红的双眼像毒蛇的信子: 想跑?没门儿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必须是我的鬼

你信不信，你跑到天边老子也把你抓回来弄死

还有很多很多让我不寒而栗的狠话，中间夹杂着无数个吊死鬼卖比。

一直骂到半夜，他实在撑不住了，趴地板上睡着了。

那天我第一次没去管他，他就那样趴在地板上睡着了。

旁边是他呕吐的污秽。

曾看到网上很多醉酒的人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我想，要是他被呛死了我算不算谋杀?

所以那个骂我也不是那么清白的姐妹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净身出户?

命要紧啊

我再和他纠缠在一起，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或者我被他打死，或者我忍无可忍把他杀了。

那些说报警还有起诉的姐妹，你们知道家暴有多难维权吗?

我曾经看过一部纪录片，里面全是因为家暴最后鱼死网破的女犯人。

更何况，他是个老实人

是所有人眼里的老实人

是个在外面彬彬有礼，对所有人都温言软语，一回家就对我饱以老拳的老实人

都没人会信我的话，我一说离婚都说我没事找事。

所以，放过他也放过我吧。

那天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看他睡熟了，我才拎着包，提着鞋，赤着脚，偷偷溜出家门。

可是尽管我小心再小心，关门的时候还是响了一下，然后我在等电梯的时候听见他开门追出来了。

我来不及等电梯，急中生智，赤着脚调转方向，往楼上爬。

我住在十楼，我一口气爬上顶楼，23 楼。然后我在楼顶一直呆到天黑才敢下来。

我下来之前先用手机打好了车。然后赤着脚从楼上一路狂奔下楼。

我还是不敢走电梯，我怕一打开电梯会撞上他。我也不敢穿鞋，怕有响声。

果不其然。

我在打开出租车车门的时候，看到他从大门口冲出来。

我急得一叠声催司机师傅: 师傅快走快走我要赶火车

我终于逃出来了。

我终于逃出魔爪了

4

坐在疾驰的出租车里，我回头望去，看他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赶。

我仿佛看到了这些年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

他生性酗酒，家暴是家常便饭。

讽刺的是，这场漫长的噩梦，始于新婚燕尔。

因为他的小青梅出嫁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我们刚刚新婚第 12 天。

我遭遇了第一次家暴。

那天村里有个姑娘结婚，他去喝酒，很晚才回来。

我当时已经睡下了，起来给他开门的时候，慢了点，门刚打开，他就一脚踹了上来……

我惊呆了。

虽然我们是父母指定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但刚满 19 岁、酷爱看三毛的我依然憧憬婚后的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可是这一脚着实把我吓坏了。

是的，我都忘了生气，而是吓坏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赶紧把房门关上。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让人听见。

不然的话刚刚新婚就打架，太丢人了。

这个念头是不是很滑稽?

我那个时候就是如此年幼无知，如此的爱面子。

我那个时候不会想到，爱面子这三个字会绑架我的前半生。

他醉醺醺地又推了我一把: 怎么，还想管我?我回来晚了不给我开门?

我小声分辨: 不是的，我睡着了没听见你敲门……

睡着了?老子还没回来你就敢睡着了?

一巴掌就扇了上来。

我不敢还手，也不敢哭，我怕会激怒他，弄出更大的动静。

他对我的顺从很满意: 还不错，不还手，算你识相

他不再动手，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那个姑娘。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每个人喝醉了酒倒头就睡，比如他，他不一样，他醉酒后从不沉睡，而是像一台失控的复读机，能喋喋不休地折磨你一宿。他不睡也不让你睡。

他说: 她在县里当医生，工作很忙，婚礼当天才回来……她穿着一件 shueng 衣，很好看……

对不起，他想说的是风衣，但他说的音我打不出来，只能用拼音代替。

他是想说普通话，他以为普通话风应该读 shueng。

我不是讽刺他，只是觉得他也很可怜。

真的，我有时觉得他特别可怜，家里弟兄众多，他夹在中间，爹不亲娘不爱的。

他很自卑。

我也终于听明白了。

他暗恋那个姑娘。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姑娘考上了卫校，而他因为家里弟兄众多，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所以他高攀不上了。

他今天不痛快。

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嫁给了别人，他心里憋屈。

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现在想来很可笑。

那个时候也觉得可笑。

我竟然不是很生气。

可能我们没有感情吧。

我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很困，很害怕。

5

第二天早晨他醒酒了。

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那天有人请我吃饭。

农村都有这个规矩，有新媳妇嫁进来，本族的都要请吃一顿饭。

我还没从夜里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懵懵懂懂地跟着那个来接我的小姑娘出了门。

他追出来，给我披上了一件呢子大衣: 外面冷，多穿点。

我看着他的脸，怀疑夜里做了一场噩梦。

那一天我都魂不守舍。

我不知该怎么办。

请原谅我的软弱吧。

那个年代不是现在，离婚在那个时候是多么严重的事。

那时候没有网络，也没有人跟我说，家暴只要开了头，就不会停止。

跟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我也不敢跟爸妈说。

我的爸爸和他的爸爸是战友。

我爸看上的是他的忠厚老实。

所有人都知道他忠厚老实。

这种观念导致我后来受了欺负从不敢回娘家告状。

因为大家都会说: 他这么老实，怎么会欺负你，是不是你太任性了?

6

我朦朦胧胧地想，也许他只是喝醉了。

也许他只是看到心爱的姑娘出嫁了心里难过。

以后就不会打我了吧?

第一次家暴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俩都很默契地不再提那天夜里的事。

而且很快他就出去做生意了。

聚少离多的日子让我松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

我只是一个农村妇女。

离婚对我来说，太过奢侈。

住在我们隔壁的他大哥家，因为他的嫂子不能生孩子，几乎每天都在打架。

但是他大哥个头矮小，他嫂子常年干农活个子也彪悍，每次两人都打个平手。

每当他们打架邻居们被惊动，跑来劝架时，总有人指着我们家说: 看看人家两口子，多安生从不红脸，哪像你们

安生?

那是我用血肉之躯换来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