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那天

他以前说咱家安安长本事了，能救这么多人。

我和他六年，分手抽筋拔骨的痛我都治不了。

他身边的人都问他您这厢还没腻了?真养成家庭医生了?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又不会结婚。

我站在门外，从心寒到脚底，转头回去了。

心里早清楚的答案，听到的瞬间原来还是会有一丝丝疼。

1.

宋芷晴来我师父徐慈家送喜帖的时候，我正收拾这几天密密麻麻的医案。

听到后愣了几秒，继续摆弄好医案。眼前的字突然变得水雾朦胧。

她是邵庭圈子里的人，听说诗书世家，家族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联姻有他们的原因，总归与我很遥远。

她说起上个月订婚之后，和邵庭家里最终定下来十月初九的婚礼，还有半年，请师父来，随之瞥了我一眼，言笑晏晏地对师父说，这您学生吗，到时也一起来观礼吧。

原来上个月订的婚?

呵?既然订婚了，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分手?

我心里对邵庭骂了几句上不了台面的话。

师父先帮我婉拒了: 先恭喜你们啦芷晴，我这徒弟月底就得去学习了。

当时师父知道我男朋友是邵庭的时候，沉默了一会。

都不容易，珍惜眼前人。

现在即使听到他和别人结婚也不意外。

以前我没听出师父的言外之意，我们在一起，未来其实约等于没有。

也对，我和他本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线，意外的交汇过后也不过是无限的远离。

2.

回到云水间，在这儿可以俯瞰京城夜景。星星点点，美却带着时限。

过往甜蜜缱绻的画面突然涌出来，处处都是他的气息，我压住翻滚的思绪，开始收拾。

客厅的灯啪一声响起，直觉灵敏到带着压抑的怒气。

你收拾行李去哪?

去南非，今年有个支援活动，我报名了。

我同意了吗?祝安。

邵庭嘴抿着，往常令人眷恋的眼神透着冷意。

他很少叫我全名，都是安安，咱家安安……

是啊，没法去你婚礼，预祝你新婚快乐。

邵庭愣一瞬，你知道了?

我有些好笑，六年了，连你准备结婚都不知道，你想让我当你情妇吗?

笑着笑着忍不住流泪，眼前的邵庭变得模糊，捉摸不透。

也许看我哭了，他质问软了语气，轻叹一声，

像以前一样轻拥着我，疲倦地开口我还没想好，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我不知道，只觉得是时候要离开了。

我没告诉邵庭，那天送完喜帖，宋芷晴和师父礼貌微笑说，让您学生送送我吧。

你未婚妻说，她一直都知道邵庭养着我，这个圈子就这样，她可以接受我当情妇，条件是不可以生孩子。

不然，就由不得我。

我没那么贱，去破坏别人的婚姻，要是我爸知道了，托梦也得打我。

没想到邵庭干预我。

也许他对我也有两分上心，固执地不愿分开还是什么原因，管他呢。

3.

邵庭不怎么带我去他的圈子，喜欢和我腻在一块，甚至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好友才见过他身边有个小医生，跟了他六年。

我也是有点呆笨，没察觉他不带我进生活圈，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舒服开心就够了。

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几乎不谈他的圈子,再笨也能感受到那墙的冷淡与高岸,对他而言,我就是个过客。

大二的时候老师让我去给教授送资料，经过心内外科室突然一阵繁杂的争吵声，正打算避开走电梯的刹那，突然有个带着刀的中年男人冒了出来，径直地拉过我的手，下一刻把刀放在我脖子上。

你们害死了我老婆，血债血偿

人在危险的下意识反应，我静止了几秒，除了一开始身边惊呼声，突然安静下来。

我大脑风暴想着怎么安抚这位失控的家属，他贴在我耳边发狠地说。

你们医生都是魔鬼

那天我还跟诊穿了白大褂，他可能没想到我反应冷淡，准备用力把刀贴进脖子。

下一秒他突然痛叫出声，刀清脆掉落在地上。恍惚间很多人冲过来把他压住。

我攥着口袋的钢笔手心冒汗。

你这医院安保不太行。声音低沉慵懒，仿佛刚刚无紧要事发生的自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邵庭说话，抬头看到他，那双眼睛细长，撩起眼皮冷冷清清，眼睛像隔着一层雾，嘴角翘起，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本就紧张的心跳得更快。

祝安，你没事吧?

院长的儿子周子耀过来问我，非让我做检查没事了才放心，还说今天吓着我送我回去。

邵庭看着好友周子耀的殷勤，不明意味地笑。

他就站在那,浑身衣着简约舒适,连牌子都没有,左手中指的戒指衬得双手白皙修长,矜贵清冷又有疏离感。

我走到邵庭面前，和他说了声:

谢谢。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都有点沙哑。

他看了眼我右手，挑挑眉，点了头。

那天他约的局有周子耀,周准备走的时候恰巧看到我从科室经过正想打招呼,没想到突然冒出个男人。

后面周子耀正打算追我，邵庭正悠闲拨弄中指的戒指说: 得了吧，你没戏。

4.

有些人，第一眼就知道会再次见面。

周子耀直叫怎么可能，家里几辈的医学家庭，在京城有好几家私立医院。身边人没断过，家底殷实长着一双桃花眼，跟他的明星网红什么类型都有。

后来我假装不在意地问邵庭为什么是我，他左手点着烟,淡淡的香味飘散,把它黯灭在漂亮的琉璃烟灰缸，嘴角带着笑，语调一如既往地散漫,

没见过这么傻愣愣的学霸。

我楞了一下,左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忍不住撒娇,

好啊，现在让你见识见识学霸的能力。

我捧着他脸，一点点亲他的嘴边，学着他平常的吻,像春天绵密的细雨围拢他，他低哑地回应我，

安安现在会折磨人了。

尽管折磨我……

他笑声低低沉沉。

像春日里的大提琴，沉醉沦陷得不知不觉。

有时我看着他会发呆,身材高挑，鼻子笔挺，眉眼清俊,双眼细长,眼神淡漠克制，仿佛体验过世俗所有的欲望可能,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和空虚感让我着迷，总想探究……

他疼人的时候会让你感觉他很爱你，我恍恍惚惚间真的入了戏。

刚开始头几年学习任务很多,医书叠得高高的,古医文现代西医学通通都要涉猎,除了带教老师跟诊,每天过得很忙,有次真的生病了,低烧还坚持。

邵庭知道后给我请了假,软磨硬泡让我在家休息一周,把我困在沙发上,哑着低声哄我，

咱家安安别累着，你不舒服我难受。

那时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漂亮,细长有神,此刻满是心疼又可怜。

很难想象，他平常是生人勿近的清越气质，那瞬间我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我心软了，想着两个人在一起要照顾好自己，不让对方担心。

邵庭没说看见我笑起来左边脸有个小小的梨涡,眼睛里的黑色瞳孔带星光,微微弯起来,笑起来脸颊有点婴儿肥,让他想起家里新酿的白桃果酒。

也没告诉我,刚入学那阵,周子耀经常在他们局里提起我,说最近有个新目标,高冷学霸美女,各种夸夸夸,害得每次一攒局个个都问他,怎么样,学霸美女上钩了没,周子耀都说准备了准备了。

周子耀很奇怪,明明身边来往都是燕瘦环肥,一看到我就没招了。他爸爸，就是我们学院院长明令禁止他离我远点,让我专心学习,挡掉了周子耀的追求。

他们一边笑话一边损，你不行啊周子耀。

后面知道我跟邵庭在一起，还搞笑说他要收媒人红包，我俩在一起他功不可没。

5.

我刚进校的时候,因为成绩专业第一和长相反差感，不知道上了个什么榜,舍友们说她们像经纪人,每天帮我推掉很多邀约和问联系方式。

我很抱歉舍友们,就在外面租了地方,让她们免遭骚扰。她们又说别啊，学习很枯燥，需要看看美女减减压。我忍不住笑，真幸运，遇到这么可爱的舍友们。

她们说看到我这样的外高冷内甜妹，饭都多吃两碗了。

第二次见到邵庭的时候，在我师父徐慈家里。他老人家 80 岁，很低调,医术医德过人，平常很多达贵都找他。他。

师父很和蔼，总带着开心地笑，说在学院见着我跟一群学生正听着院长上课，院长推荐了几个学习过硬的学生，他最后让我拜师，说他带不动了，我是他最后最小的徒弟。接下来就一直跟师学习。

学医真的很累,每当想起我爸临走前的无力感又顿时充满力量,生命很宝贵的,我爸的离开让我一再懊悔,要是我是医生就好了,也许他能多陪我和我妈更长时间。

时间转眼三四年,邵庭出生就高板,本可以不证明自己,但他骨子里是很认真的人。

我见过他觥筹交错应酬后的疲惫，各种大大小小的工作事务安排，忙里抽闲陪我学习。

我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忙了还陪学习,他似乎宠溺地开着玩笑说，

你专心的样子很好看。

一边说一边用修长的食指点我左脸的梨涡。

救命，他这款恋爱脑我很难抗拒。

我家在南方一个普通的城市,在云水间两人一起的时候会给他下厨养他可怜的胃,推拿针灸缓解他的难受,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有能力照顾家人的感觉真的很有意义。

他怎么可能没有专属医生和团队,看我高高兴兴就陪我胡闹,从不阻止我对他好,他真的宠坏我,以至于我偶尔会想,其实我和他,也不是没有未来的。

想起那天他带着不经意的口吻:

要不要和我试试?

我当时没想到，为什么是试试，而不是当我女朋友。

他圈子里都默认女伴,隔三差五换一个,来来往往,女朋友太正式,不能随便给名分。

脑海浮现第一次见他的眼神，鬼使神差答应了。

学医繁重,考试多,我除了陪他之外,一头扎进学习。

有段时间他朋友埋怨邵庭约不出来，一问他就说:

不来了，我家小孩要考试，得陪她。

那几个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损他,笑话他,以前哪个女人能让邵庭盯着,那些女的生怕他飞了,供着侯着,得得得,狗粮吨吨吃。

邵庭听了也是眼底噙着笑。被他捧在心上真会让人头晕目眩。

其实也不止我一个人认真的。

6.

什么时候变了呢?我说不清楚。

从不怀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第四年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邵庭:

我过阵回趟家，你有时间陪我回去吗?

邵庭在驾驶位上,眼神没动,表情淡淡,

安安,最近很忙走不开,注意安全,乖。

我敛下了失望，却不意外。

后面又提了几次，邵庭也许对这件事起了倦意。

安安,别试探我,别求太多,再多就过了。

他当时站在云水间的落地玻璃前,外面灯火闪烁,光影在他脸上遮住了表情,伴随突如其来又好久不见的冷漠气压。

一如我第一次见他那时的疏离感,一再提醒,他和我,原来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我开始收起了期待，继续扎进学习，试图让自己忙起来就不想了。

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几套我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全部记在我名下。

知道我喜欢收集古籍医书,从他的途径找朋友拿到了很宝贵的珍藏书,发现我不开心了就捧出来哄我,低声说给我家安安加加油,看一眼这些书就充电了。

我好气又好笑，比我大五岁的邵庭有时比我还顽皮。

就这样以为不提就会没事。

那天难得带我去他的局，第一次意识到我和他没有以后。

他们三三两两聊着天，多少知道我跟了邵庭四年多，见到我除了点头再无交流。

是那个局的其中一个年轻白白胖胖的男生准备结婚,和门当户对的姑娘,婚前和好友们聚聚,众人打笑说,

哎呀,霄霄,恭喜恭喜啊,欢迎加入怕老婆联盟。

听说那位姑娘厉害的紧,付霄顿时笑不出来,沮丧一脸,

庭哥,你也别笑我,你家那位也从美国回来啦,我听那谁说,准备让你两明年结婚呐。

刚讲完他好像感觉说漏嘴,瞄了一眼邵庭和我,邵庭轻笑了两声,没说话。

其他人若有若无的眼神飘到我这,发现我低着头喝手里的那杯果酒,就移开视线。

我拿着杯子,手心握着酒杯的泛出腻感,也不敢看邵庭,甚至我听到他们说那位是邵庭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两家人早就是口头上的娃娃亲,我神思飘远,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和他结婚。

不能再想象了，再想就克制不住地难过。

我低下眼神遮盖难受，在外体面还是要的。

连邵庭回头看了我一眼都不知道。

我听出来一点,他们旁敲侧击,不过让我收敛收敛,正主回来了,我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女伴而已。

那时候听说邵庭和家里闹得僵,我没那么脸大认为是我的原因,毕竟我连他家里人都没见过,婚姻,在他们中不是随意消遣的话题。

邵庭从没提起过这件事。

我第一次说了分手,邵庭像看孩子胡闹,语气清冷,

安安,别作,行吗?

我忍住了酸意和失落。

那你娶我吗?

我终于问出了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刃，哪怕下一秒就刺伤自己。

看到邵庭蹙眉，眼神淡漠，沉默了好一阵。

原来沉默也是一种武器，重重压在心上。

我苦涩地笑，时间也许真到了。

12 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还是得离开。

那天我提前去到约好的饭局，准备推门。

其他局的人问他: 您这厢还没腻了?真养成家庭医生了?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 又不会结婚。

我站在门外，从心寒到脚底，转头回去了。

是啊，所以我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