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星河

她还在怨我哥自杀的事。

哥哥的粉丝倒是一直惦记他，清明和他的忌日都会给他献上粉色的花。

后来，我哥给我托梦。

他不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站在阴影里，满是孤寂:

孟星河，你是不是也快要忘记我了?为什么别人都有烤鸡吃，就我没有。

1

我从梦中惊醒，孟星野已经走了快两年了。

他是我小时候的噩梦，仗着比我年长几岁，吃我零食抢我玩具，还喜欢逗我哭。

长大后念同一所中学，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追他的人能从宿舍排到食堂。

所有人都不太相信我是他亲妹妹。

不是吧?你哥长这么帅，你……倒是有点平平无奇了。

能把你哥微信推给我吗?求求了。

我也很无奈啊，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就所有好的都占了。

长得帅，学习成绩好，运动还全能，简直人见人爱。

最离谱的是，在别人面前他完美得无可挑剔，谁知道私底下常常偷喝我放在冰箱的饮料。

我明明已经写上了孟星河的饮料，勿动

他喝完还手欠地在上面补上一句: 动了咋地?

我大学谈恋爱，谈一个被他搅黄一个，美其名曰为我好。

我真的是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想撕了他，直到他的死讯传来……我整个人懵了。

两年前的 7 月 17 日，那天是他的生日。

孟星野自从成为顶流后，生日就很少在家过了，粉丝都会张罗着给他操办生日会。

生日会上，他的娱乐圈女友林可可还盛装出席了。

一袭白色露腰长裙，身材姣好，当着粉丝的面，上前给了孟星野一个拥抱。

我妈看到这，直接让我们把孟星野生日直播给关掉:

伤风败俗，不看也罢。

我妈一直都很不喜欢林可可，因为她和我哥在一起之前，拍了不少烂戏。

跟我哥在一起之后，咖位倒是上升了不少。

孟星野的粉丝特别宠他，已经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他们说只要孟星野开心，那么他们会一直支持他。

所以连带性地，他们对林可可也特别包容。

甚至有人在网上写了他们的同人文，娱乐圈顶流和十线女演员的禁忌之爱，CP 粉还蛮多。

孟星野还给她介绍了不少好的资源，慢慢地，她现在已经跃居一线女星的行列。

跟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妹，他对我只会坑蒙拐骗，都比不上他对林可可的十分之一好。

孟星野，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白眼狼还好意思让我给你带烤鸡?

让你的林可可给你捎烤鸡啊。

2

那天孟星野的生日会结束，我妈还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不情不愿地拨通了他的手机，却被他吐槽:

孟星河你真行啊，还有两小时我生日就过了，你现在才打来?

你不是有林可可陪着吗?哪用得着人惦记?

我说完立刻把手机拿远，以免被孟星野骂得狗血淋头。

但我妈很快就接过了电话，开启免提:

星野，生日会结束了就赶紧回家，我们在家也给你准备了生日蛋糕，星河还给你做了长寿面。

我谢谢了，上次吃她做的炒面拉了三天。

说什么屁话呢?怎么就你拉了?我们都没事，你人品有问题……

哎呀行了，你俩能不能别一说话就要吵?

我妈无奈地拍了拍桌子，制止了我俩的争吵。

我冷哼一声闭了嘴，孟星野在电话里轻笑着: 还哼我?生气了?回家给你带礼物行不行?

我绷不住咧嘴笑着，我妈看不下去了: 你哥生日还给你带礼物，惯坏你得了。

那可不?惯得没人要了。

电话里孟星野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欠揍，我们都没发现他的异样。

挂了电话之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在回家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警察和救护车到的时候，车头严重变形，人已经没了。

我连夜开车带爸妈去医院，隔着停尸房的门，我不敢进去。

听着我妈在里面泣不成声，直至晕厥倒地，我才推开门冲了进去，将她扶起。

医生和我爸将我妈带走，我慌乱地站起身子，猝不及防地抬眼，我整个人就傻掉了。

孟星野的脸全是血，膝盖下的腿血肉模糊……

他以前多风光啊，站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上接受万人的鲜花和掌声，肆意地舞动，多有生命力。

可他现在安静地躺在停尸房里，就连让他喋喋不休地骂我都成为了奢望。

我走近看着他，他脖子上的项链和我的一模一样。

那是我们出生的时候，奶奶去寺庙里祈福开光过的:

保佑我的大孙子、小孙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奶奶知道了，该有多难过，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她还在等孟星野回家陪他过生日。

心脏瞬间一阵钝痛，我好心疼，轻轻触碰他的指尖，却只感觉冰冷。

努力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眼泪迅速模糊了视线。

哥……你疼不疼啊?

3

一夜之间，孟星野出车祸的消息一下子冲上热搜。

有知情人士曝出，孟星野已经严重抑郁很久了。

从网络上流出的车祸视频来看，孟星野的车子呈现了一种自杀式的驾驶模式。

他猛地加速朝疾驰的大车前开去，后方的大车躲闪不及直接撞上了他的车子，车子越过了绿化带重重冲上了高速护栏。

我吓得尖叫一声把视频关掉，再也不敢看第二次。

仅此一次，一想到视频里的人是孟星野，我就陷入崩溃状态。

车检没发现问题，车里发现了大量的氟西汀，以及他的手腕上有割腕的伤痕，更加印证了他抑郁自杀的说法。

我爸妈一夜白头，肉眼可见得变得苍老又憔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有什么资格……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我妈把孟星野的房间锁起来，一时之间，我哥的名字成为了这个家的禁忌。

从那以后，不管什么节日，家里都一片死寂，再也没有过节的气氛了。

甚至是清明，我妈都不让我去看孟星野。

可我没忍心让孟星野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我知道他最害怕孤独。

他三岁那年，哭着拽住我妈的裤脚: 妈妈，要个妹妹，一起玩。

于是，第二年我出生了。

虽然从出生开始，我就被哥哥欺负，但我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啊。

4

吃早餐的时候，我把梦到孟星野的事跟我爸妈说了。

我妈夹菜的手一抖，瞬间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

他不孝他就是不孝他既然这么不想要这个家，就让他自己待在山上好了

我爸听到这就开始唉声叹气，我哥走后两年，我家一直都处在如此抑郁的环境中:

两年了，儿子的粉丝每年都去看他，我们不去合适吗?

我妈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对我们不管不顾，想走就走，去看他做什么?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谁要去看他，这个家也别回了

我不敢吱声，我爸叹了口气，收拾着碗筷，不再说话。

妈妈生孟星野的时候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没了。

家里所有的长辈都喜欢他，他从小就会黏着爷爷奶奶，嘴巴又爱叫人，可以说是众星捧月地长大。

所以，我妈特别不理解我哥为什么会抑郁，为什么会自杀。

我对孟星野的感情也很复杂，他还在的时候，天天恨不得撕了他。

他走了，又很怀念他在身边嘚瑟又嘴欠的样子。

甚至看到别人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有点埋怨他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这个家再也不会快乐了。

孟星野，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没良心的是你。

5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怕孟星野又来我的梦里作妖。

索性去他房间看看，他走后，我妈就把房间锁了。

我爸和我隔三差五能来房间收拾收拾，当然还得避着我妈。

孟星野最喜欢粉色，房间四周都是粉色的墙面，甚至连窗帘也是粉粉嫩嫩。

以前我们隔壁的天扬哥来家里玩，看到孟星野的房间还以为是我的，笑了他好一阵。

后来孟星野过生日，天扬哥还送了他一只粉色的顽皮豹，孟星野很喜欢，搬家几次都还带着。

我坐在孟星野的床上，将顽皮豹摆正。

床边的吉他落寞地靠着，想起小时候他就喜欢音乐，后来还通过唱歌比赛的海选进入了全国总决赛，一举夺冠。

很多公司都抢着来签他，无非就是贪图他优越的外表和绝佳的唱功罢了。

他还很自恋地把自己所有的专辑都买回家，贴了整整一面墙:

孟星河，你哥我以后就是顶流了，你懂点事儿，给哥洗洗衣服，哥给你签名啊。

呸，就你?还顶流呢?

我轻抚着他的枕头，俯身躺下，那早已没了他的气味。

哎，别睡啊，我刚弹的那首歌怎么样?

我抬了抬眼，看到孟星野坐在窗台手里拿着吉他，他歪着头不满地看着我。

你怎么又来了?

别人都有烤鸡吃，就我没有。

我不满地侧过身，小声抱怨: 你怎么不找爸妈说去?就知道来使唤我。

是不是连你也快忘记我了?

他站在窗前，神情落寞。

我有点心软，放柔了语气: 我上次偷偷去看你不是给你带了?

上次到现在，一年了。孟星河，你有没有良心?

我再没良心也比你偷喝我可乐强。

孟星野放下吉他，凑我耳边小声说道: 多大点事这么记仇?我给你留了巨额财产，你来看我，我就告诉你藏哪了。

真的假的?

我一下子从梦里惊醒，窗帘被夜风刮起，在月光下有种别样的浪漫。

而那窗台是空的，吉他静悄悄地靠在原来的位置。

他似乎来过，但没有任何痕迹。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亲哥，三番两次来求我去看他，我不去也太绝情了。

绝对不是因为那什么巨额财产，我不是肤浅的人。

6

孟星野的墓在市郊的墓园，我妈虽然嘴上怪他不珍惜自己，但还是将他安放在最美的山顶。

他一向喜欢自由的风，每天吵着要出去玩，现在可好了，鸟儿作伴，花草绕膝。

孟星野最喜欢吃旧市场那家烧鸡，梦里他都叮嘱了我好几次，看来是真馋了。

我提着烧鸡，气喘吁吁地一步一个台阶，漫山遍野的风灌过我的发梢。

抬眼望去，孟星野墓前站着一位戴着墨镜的曼妙女子。

我停下脚步，看来已经有人比我先到了。

是孟星野的粉丝?

我放慢脚步走到树后，这才发现站在墓前的是林可可。

看来我妈对她是真的有偏见，人家这还来看孟星野呢，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我刚想走出去打声招呼，就听到她淡淡开了口:

孟星野，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你最爱最亲的人都没来看你，唯有我，还能可怜可怜你。

她冷冷地笑了声，将手里的罐子狠狠砸在孟星野的墓碑上。

猩红的狗血瞬间溅满了孟星野的墓碑，缓缓沾染了他扯着嘴角笑的黑白照片。

你算什么东西?死了也不安生，天天来我梦里扰乱死了活该

我的心一紧，火气顿时上来了，冲上去抓住林可可的长卷发往后一拽: 你又算什么东西?对我哥都干了些什么?

林可可吃痛地回头看我，一脸诧异: 孟星河?你放手

放你丫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哥?

孟星野啊孟星野，你看看你喜欢的是一个多可怕的女人。

在我们没来的日子，她就是这么对你的，难怪你说，想要我来看看你。

她敢这么羞辱你，看我不揍死她。

林可可扬起手要打我，被我抓住手腕使劲一摁，她就狠狠地瞪着我:

孟星河，你敢动我试试

我就敢了。

空手道不是白练的，林可可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只有被打趴的份儿。

我把林可可打了之后，她在医院鬼哭狼嚎，让律师给我发了律师函:

孟星河，我一定会把你告到牢底坐穿你们孟家真没一个好东西

7

我妈愁得整夜睡不着觉:

你去看孟星野做什么?你去看他就算了，干嘛招惹林可可?

你都不知道，她用狗血泼孟星野的墓碑

我妈一下子怔住了，随后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看我不撕了她我儿子是这么任凭她欺负的吗?

我爸叹了口气，将我妈拉回来:

行啦你还嫌不够乱啊?现在问题是她要告星河，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难道你俩都想去坐牢?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了，我妈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我爸皱着眉沉默许久。

随后指着我缓缓开口: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林可可赔礼道歉。

爸凭什么?是她先伤害哥哥的

我真的气不过，明明是林可可先做了伤害我家人的事。

你打人是要被拘留的你哥没了，你难道也要丢下我和你妈不管?我和你妈都老了……

我怔住了。

这些年我爸妈肉眼可见地老了，我……妥协了。

爸，您就别去了，您一老干部，昂首挺胸大半辈子了，我怎么能让您跟我去低头?

孟星野出事后，我爸为了操办他的丧事，腰都累弯了。

他明明可以享清福的，奈何子女都不争气。

8

林可可的家在市中心的大平层，听说是孟星野给买的。

我真服了我哥这顶级恋爱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这样的女人付出这么多。

林可可看到我来，还是挺惊讶的，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眼尾不屑地往上挑:

孟星河，我没有看错吧?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竟然提着礼物来道歉了?

我将手里的礼品放在桌面上: 抱歉，我打你是我不对，请你撤回律师函。

笑死了，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林可可似乎一下子放下了戒备心，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那你想怎么样?

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在空的酒杯里倒满:

道歉……就要拿出诚意。

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不就是喝酒吗?我喝。

一杯伏特加入喉，呛得我头晕目眩，酒劲上头，顿时觉得脑海里蜂鸣一片。

孟星野在的时候，就不让我喝酒，甚至因为我偷偷去酒吧发过很大的脾气。

搞得我现在一点酒量都没有，稍微喝点，就要扶墙走。

林可可用指尖捏住我的下巴，笑了起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不经喝啊，宝贝。

9

混沌的森林中，孟星野坐在树干上吹着口琴。

琴声悠扬，我听得有点痴了:

别吹了孟星野，头晕死了。

孟星野垂眸看了我一眼，从树干上跳了下来，微皱着眉看着我:

谁让你喝酒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看到他熟悉的面容，我的眼中猛地蒙上一层水雾:

谁让你自杀的，你要是还在，我用得着喝吗?

孟星野黝黑的眼眸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他无助地看向我，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鲜血将衣服浸透，我吓得愣在原地:

哥哥你怎么了?

对不起，但我并不是自杀，我……

脸上突然被用力拍了拍，我猛地醒了过来。

林可可将湿哒哒的毛巾甩我脸上，冷哼一声: 来道歉的也别光睡啊，家里的地还没擦呢。

我将毛巾扯下来，抬眼看她: 你打算什么时候撤回律师函?

我承认我那一刻，有想把她脖子拧掉的冲动。

林可可不耐烦地瞟了我一眼: 那要看我心情，愣着干嘛?擦啊

为了我爸妈，我只能忍着俯下身去，擦拭原本就光滑无比的地板。

她是为了刁难，我又怎会不懂?

给林可可放了洗澡水，她哼着愉快的歌谣，喝着我给她泡的咖啡，边泡着澡:

去我房间拿香薰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她房里，偌大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她的照片。

将桌面上的香薰拿走，却被桌面上的相册吸引了，相册上，她从身后抱住孟星野，笑得很甜。

搞不懂他们原本这么要好，为什么她会这么恨孟星野。

拿起相册翻了翻，突然身体猛地镇住了。

一张泛黄的两寸照上，那张肥胖的脸上挤着两个小眼睛，蒜头鼻更显得整张脸触目惊心，唯独那张小巧的嘴巴，能和现在的林可可对得上。

照片下面写着: 林美美高一入学两寸照。

我再往后翻，相册里，是孟星野十七岁时候的照片。

打球的照片，在食堂吃饭的照片，走在路上的照片……

甚至是跟我一起回家时，都被人从后面偷拍。

下面配的文字，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今天孟星野是全场 MVP，好帅我爱他疯狂亲亲

他怎么连吃饭的时候都这么帅啊……好想成为他嘴里的汤勺，嘻嘻。

孟星野的腹肌好好摸刚才故意撞到他身上摸了一把，他竟然还和我说了对不起

最讨厌孟星河了，每次都黏着让孟星野送回家，给我死

孟星河凭什么得到所有人的称赞?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吗?我要整容成孟星河，孟星野是不是就会多看我一眼了?

我的手不停地颤抖，林美美那张脸，一下子在我记忆中浮现了。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印象中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永远唯唯诺诺地坐在角落的位置。

班里的男生都叫她丑女，会撕掉她的书，在她的书桌上放毛毛虫。

我看到过几次，阻止过他们。

男生们都会笑着打哈哈: 孟星河都发话了，今天就放过她吧。

回头刚想安慰林美美，就看到她瞪着我，絮絮叨叨地在嘴里小声说着: 装什么好人?给我死……

我当时就被吓到了。

你在干什么?

林可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吓得手中的相册落在地上。

她围着浴巾，伸出手将相册捡起，那眼神，和林美美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