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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公主府二三事小春大神“花生酱”将宫季卿小春作为书中的主人全文主要讲述了:我爹造反我成了最为尊贵的嫡公不太傅说这不是造开国皇帝的怎么能叫造反?那是天降帝皇是神佛庇佑苍是拯救万民于水火按太傅教应该这么说: 前朝暴虐无百姓身在炼狱苦不堪本宫的父皇带领一众义士起成功终结乱建立大安于是前朝一个普普通通的农莫名成了安朝独一份儿的嫡公没我成亲夫君健儿女双生活幸福美长年荣居全村最幸福小媳妇榜首...
主角:宫季卿,小春 更新:2025-06-23 03:3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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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太傅说了,这不是造反。
开国皇帝的事,怎么能叫造反?
那是天降帝皇星,是神佛庇佑苍生,是拯救万民于水火
按太傅教的,应该这么说:
前朝暴虐无道,百姓身在炼狱苦不堪言,本宫的父皇带领一众义士起义,成功终结乱世,建立大安朝。
于是我,前朝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莫名成了安朝独一份儿的嫡公主。
对,没错,我成亲了,夫君健在,儿女双全,生活幸福美满,长年荣居全村最幸福小媳妇榜首之位。
在成为公主之前,我最大的忧虑就是儿子不爱吃肉,光爱吃菜;女儿不爱吃菜,光爱吃肉。
现在我最大的忧虑变成了,嫡公主什么的,咱没那个经验啊……
在进宫之前,我和我爹二十五年没见面了。
额,我今年二十五岁。
简单计算一下,不难发现……
我根本就不认识我爹他老人家啊
事情是这样的,前朝末年庸主不堪守国,民乱四起,我爹卖了家里的老母猪换了一袋粮食一把刀,带着同样破衣烂衫的一群兄弟们出去要饭……起义去了,留下怀孕的我娘和一只小花猪相依为命,后来因为我出生,那只小花猪还被剁了做肉汤。
可惜乱世里孤儿寡母不好活,我娘自生下我身体就不好,到我五岁上撒手去了,于是我继承了我爹的光荣传统,也出门去要饭。
村子里人人都穷,要饭也要不到一口好的,我光着脚丫到了镇上,县丞家的奶妈见我可怜,收我做个
。
可我多能干啊,凭借我自身的努力,在一众黄毛丫头里脱颖而出,被县丞小姐挑做粗使丫鬟,从此顿顿吃饱饭,一年能有三套新衣裳,村子里的人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我那么好的生活
小姐长到待嫁的年纪,说好了以后带我出嫁,让我以后做她的管家娘子。
我满以为我未来的夫婿就是某个不知名姑爷的不知名管家。
就在那时节,县丞家来了亲戚投奔。
来的是个破衣烂衫的瘸腿少年,脸颊瘦得脱相,看着活似一副行走的骨架。
县丞打发他去乡下庄子里住,给了二两白银一袋粮食就再没管过。
没想到几月后那少年来谢恩,将养了一段时间的穷亲戚脸上长肉了,眼睛也有神了,即便穿着粗布麻衣,还是个瘸子,站着不动也是俊逸出尘的模样,和灰扑扑的我们,仿佛不是同一个种族。
偏个题,俊逸出尘这个词儿是太傅最近教我的,在当年我只觉得穷亲戚真是又瘦又高又好看。
小姐情窦初开,看上了表了不知几千里的表少爷,死活要嫁,说哪怕以后跟他做农妇也情愿。
县丞大人早上雾刚散的时候听到这消息,晌午太阳还在正当空,就把我塞进牛车送去了庄子,要我嫁给那位表少爷。
新婚那天,我身上还穿着给小姐洗衣服时的围裙,表少爷也刚从地里回来,腿上都是黄黄的湿泥。
婚房是下雨天漏雨大风天漏风的破败草屋,晚饭是他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
没有蜡烛,没有亲友,冷清的旷野里只有一个小草屋,草屋里两个人尴尬得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
后来还是我主动出击,问他要不要洗个脚。
我看村里的妇人都要给自家男人烧水洗脚的。
可长得又白又好看的表少爷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去烧了热水端过来,让我洗脚。
他还背过身去,说让我别害羞,他不看。
草屋只有一张稻草秆铺的床,我俩一左一右隔开睡了,他把被子让给我,自己和衣而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滚到他怀里,腿挂在他腰上,手攥着他耳朵,肩膀压着他头发。
我们对视了许久,我的脸热得发烫,他也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那年我和他都只有十七岁。
后来……
后来我们就开了几块荒地,种了瓜果蔬菜,养了猪牛鸡鸭,生下了颂清和颂雅,在乱世中求一点小小的安稳太平。
直到有一天,又大又华丽的马车驶至乡下的土路,停到我家门前。
戴着高高华冠的男人和穿着满是刺绣的衣裙的女人们向我下跪,说要迎嫡公主回宫。
我吓得手里刚割的猪草都掉了。
原来那个出去要饭的爹已经夺得了天下做了帝王,要接我去享福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 别是认错了吧?
几个月后的现在,在我看清龙椅上端坐的男人那张脸时,我十分确信他们没弄错,我一定是他女儿。
说起来,公主和皇上连相这件事,有好也有坏,好处就是,是个人看见我俩都知道我们是亲生父女。
坏处就是我爹他长得不好看啊
世人都觉得我像他,那我是不是也不好看?
宫季卿总说我五官虽然一般,但是凑在一起特别漂亮。
我就知道,夫君他都是骗我的
第一次进宫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要下雨,长长的宫巷看不到头,朱墙高耸望不到边,我穿着厚重的礼服,戴着金子做的花里胡哨的头冠,已经不知道脚该怎么迈,眼睛该怎么看。
夫君将手伸进我长长的袖子里,与我交握,我才发现掌心已经有了冷汗。
教养宫使忙说: 不合礼数
我感激地看向夫君,想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不怕。
却见宫季卿用那双狭长的凤眼扫了一眼宫使,表情很淡漠,很倨傲,很狷狂——自从太傅开始给我上课,我发觉了好多适合用来形容夫君的词。
他往常一露出这种表情,颂清或是颂雅就必然挨揍。所以兄妹俩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确认对方今天没有做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后,都放下心来。
然后一起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那宫使。
我问你,小春如今是谁?
是公主殿下。
不见得。宫季卿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一日未册封加礼,小春一日不是公主。小春一日不是公主,便一日不受你这前朝降奴恪守的『宫规』限制。今日我们一家入宫,是女儿拜见生父,一家人,有何规矩?
宫使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公主的瘸子驸马,怎么忽然这么凌厉了。
进京三月有余,我那父皇将我们一家安置在皇城外的一处宅院,说是教我们礼数,其实我心里清楚,他是怕我们这一家子农人给他丢脸。
得知夫君是个瘸子后,来教规矩的宫人流露在面上的都是看不起,不仅规矩教得敷衍,还不许他与我见面,一定要经过礼仪嬷嬷同意才行。
那怎么行,我从十七岁开始,想什么时候见宫季卿就什么时候见,谁也管不着我。
我没过十天就大闹了一场,说要是不给我见夫君,这公主谁爱当谁当,把宫人们吓坏了,紧急去宫里打我的小报告,然后才换的宣太傅来给我们上课。
自始至终,夫君都没出一点声音,于是他们都以为夫君和善好欺负。
我不喜欢那群表面上叩拜我,私下却笑话我的宫人,所以也从没提醒过他们。
其实……
宫季卿脾气可差啦
他只是长得很和善罢了
嗨呀,这都是废话,谁长那么好看一张脸不显得和善啊,我要是长他那样,我杀猪的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天仙下凡好吗
喝退了想给我个下马威的宫使,夫君他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颂雅,我再牵着颂清,我们一家四口就这么在宫里横行霸道,畅通无阻地进了闻政殿。
好家伙,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空的屋子。
脚踩在黑色与红色交织的满是图腾的地毯上,我有种腾云驾雾的不真实感。
在最中央也是最高处的帝王宝座上,我的父皇双手覆于膝上等着我们。
他的左手下方立着一个高壮男子,两个华服妇人,模样有些相似,都是二十来岁。右手下方则是一个着紫色云纹礼服的中年美妇,一个梳元宝髻、着鹅黄纱裙,脸颊丰润俏丽的少女,以及一个小男孩,看着比颂清大不了几岁。
我一步步走向里面,能明显感觉殿内的目光打量着我。
宫使唱喏: 姚氏嫡长女,拜见吾皇。跪——
我有点激动,一心回忆礼仪嬷嬷们教的怎么撩裙子怎么退步怎么叩首,等膝盖接触到地毯的瞬间才发现自己跪早了。
怎么说呢,拿着拜垫的小宫女在我身边,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我真想跟她说,妹妹你没错,是我忘了等你放拜垫。
父皇左手下方的其中一个金衣妇人,嗤地低笑了一声。
她身旁的妇人,在父皇看不到处,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止住了嘲笑,却还是垂着眼皮往我这儿瞟了一眼,挑衅的意味很重。
她对面的紫衣美妇人道: 还不快扶大公主起来。
我注意到她说出大公主这三个字时,刚刚扯人袖子那女子眉头皱了一下,嫌恶的模样。
我不等宫人来扶,自己站了起来。
没事儿,你放垫子吧,我重新拜。
小宫女如释重负地把垫子放到我面前,陆续又有几个宫人,将垫子放到夫君和孩子们面前。
我们终于按照宫人们教的拜完了父皇。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激动,面无表情地说: 姚氏长女,朕与元妻所出,为大安嫡公主,册封奉国公主,赐居公主府,赏黄金三千两,食邑同于超一品内命妇。奉国公主之母追封仁敬皇后,移骨入皇陵……
父皇
他左手边的高大男子打断了他的话。
您曾经答应过母亲要与她合葬
父皇淡然道: 朕却没有答应只与她合葬。大皇子殿前失仪,罚俸三月。
大皇子心有不甘地想说些什么,往前迈了一小步,被与他站在一侧的女子拉住了。
父皇见谅,他只是想念母亲。
父皇说: 朕便是要你们知道,天下不止你们有母亲,也不止你们的母亲含辛茹苦受尽委屈,看看奉国公主和仁敬皇后吧,看看她们是如何过的
此话一出,两边的六个人表情都很精彩。
但是我完全不懂精彩在哪儿
就像是村子里所有的小媳妇儿都在卦村尾邢寡妇跟隔壁村子的谁谁谁不清不楚勾勾搭搭,但就你不知道
她们还都不告诉你
我差点没忍住问发生了什么,好在夫君及时靠近我,跟我说: 跟你没关系,谢恩就好。
我傻乎乎地应了,朝高高在上的父皇说: 儿臣谢谢父皇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我打断。
父皇有些愣,估计是没想到工具人也长了嘴。
我娘告诉我,您走的时候说来年开春回来,所以她给我取名姚小春,您可以跟她一样叫我小春。
这是我夫君宫季卿,还有我两个孩子宫颂清和宫颂雅。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对不住,您刚刚一直没问我们叫啥,我就自己说了,免得下次见着孩子叫不出名字,他们会伤心的。
那个……我这些年其实过得还行,不至于当反面例子吧。我转头问夫君: 对不对?
宫季卿笑着点头。
颂雅插嘴: 就是在县城淘粪的孙三爷说,我家比县里好些人家日子都好过呢姥爷你可别看不起我们
皇上的眉头因颂雅的话舒展开来,本来严肃而阴沉的脸云开雾散,朝颂雅伸手示意她过去。
颂雅胆子大得很,拎着裙子就跑了过去,在皇上脚边绕了一圈,昂着头疑惑地说: 姥爷,你身上好香啊
皇上抱起颂雅,那是朕用的龙涎香。
颂雅猝然被抱起,慌张地攀着皇上的脖子,然后嘟囔着: 姥爷,你长得真像娘亲。
是你娘亲像朕。
哦。
来,颂雅,姥爷带你认认亲戚。
这是二皇女鄄御公主。
二姨好
鄄御公主姚若凌,就是刚才扯人袖子的那个,父皇的二女儿。
其实在我出现之前,她一直是长女,这会儿心里不定多不好受呢。
三皇女建御公主。
三姨好
建御公主姚若准,姚若凌的胞妹,方才笑话我的金衣女子。
大皇子显王。
大舅舅好
显王姚斩,父皇的大儿子。
他们三个的母亲,都是父皇离家后再娶的周夫人。
而另一边的三个,则是豪族荀氏的嫡女
,荀贵妃与前夫的女儿、皇上的养女嘉妱公主尤烁儿,荀贵妃所生的二皇子福王
。
也就是颂雅口中的姨姥姥小姨小舅。
颂雅这孩子也太实在了,一家子皇亲国戚,被她称呼得像是村里地主认亲大会。
不过多亏颂雅让父皇起了兴趣主动介绍,也让我明白了一些事。
我之前还想不通,他当皇帝前好些年就是南方霸主,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现在我知道了。
这个死老头,当了皇帝后,发现自己有周氏和荀氏所出的两拨儿女,周氏是亡妻,荀氏是新宠,手心手背都是肉,掐起来无论哪边受了伤他都舍不得。
所以他把我找回来了。
大概意思就是: 我决定让那个死了几十年的媳妇儿来当皇后,我还把她女儿接回来当嫡公主,这样你们就不用争谁的妈该当皇后谁该当嫡子了。
忽然就觉得公主府啊食邑啊黄金啊什么的,拿得一点都不亏心了呢。
这都是一个称职的挡箭牌应得的。
宫季卿察觉到了我的失落,在众人目光都被颂雅和皇上吸引走后,又把手伸进我袖子里,用指头勾了勾我手心。
小春别哭丧着脸,都不好看了。
我强行挤出一个笑脸。
接着又叹了口气。
原来根本不是因为想念我。
可是我很想念娘子啊,这些天被那些人拦着,我都不能好好抱着娘子,亲亲娘子,给娘子画眉绾发了……
颂清无奈说道: 爹爹,我还在。
宫季卿斜睨着眼,看向他亲生儿子,学你妹妹,去找姥爷。
颂清虎躯一震,慌不迭地离开了我俩。
总之,闻政殿拜见算是很顺利的,最后走的时候,父皇送了颂清颂雅许多东西,看着都不便宜,这老头子虽然坑我,但对孩子还行。
我就不苛求什么了,人要知足,知足常乐嘛。
——
奉国公主还朝,于闻政殿拜见,时奉国之女烟罗年五岁,旋于殿前,谓帝曰: 祖祖身有异香,奇耶怪耶。帝喜其可爱,赠龙涎香一扇。
编者注: 武帝独爱烟罗郡主,诸子莫堪一比,盖自龙涎香始。
宣太傅手持折扇,脚踩白靴,身披绮罗大氅,头戴青玉冠带,端的一副天界谪仙人的清贵模样,蓦然出现在我公主府的后院,那张好看的脸纠结成了包子褶。
宣太傅爱洁,见我们母子三人都在泥坑里,干脆连回廊都不下来,远远地同我说: 公主,放弃抵抗吧,逃课是没有前途的。
可是你看见了,我在装修……
宣太傅: 臣竟不知朝廷如今这样艰难,连
都请不起了么
宣太傅一甩折扇,扇走空气中飘荡的灰尘,仪态可真好,甩个扇子都像村里唱戏的一样,说不出的好看。
他越说越痛心疾首: 公主逃课就算了,还带着公子小姐一起
颂清举起满是泥浆的小手,先生,我今天已经练完字了,也背完书了,还把明日要学的文章也预习了。
颂雅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也没有偷懒……
宣太傅: 少来这套,你的作业都是颂清帮你做的,以为颂清用左手我就看不出么
我假意斥责: 颂雅你怎么能这样?
宣太傅: 公主你也别装了,驸马用左手写字我一样认得出。
半个时辰后,我和颂雅被押去补课,颂清因为出色的课业,获得乘坐马车外出游玩的机会。
好难,真的好难,为什么做公主要学这么多东西。
比起耕地喂猪难太多了。
答应和孩子们一起做的游艺墙还没抹灰,再不去泥水都要干了……
今天的天好蓝,天上的白云好白……
这支笔的毛毛摸起来真舒服,就是怎么也写不出好看的字……
神游天外的下场,就是颂雅都完成功课去玩了,我还在描字。
宣太傅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不写完愣是晚饭都不给我吃,硬生生守着我。
天色渐渐暗了,黄昏的光给书廊洒了一层橘金色的纱幕。
然后我看见宫季卿从月洞门走进纱幕之中,他换上新做的锦袍,腰带上挂着我和颂雅做的荷包,和那一圈环佩的色泽质感格外不搭。
宫季卿手里提着点心匣子,嘴角噙着笑意。
娘子又被留堂了,夫君我真是好没面子。
宣太傅恶狠狠道: 笑?你俩还有脸笑册封礼这么久了,你媳妇儿连自己名字还写得歪七扭宫季卿握住我的手,在他掌心搓了搓,不急不急,学不会就慢慢来,小春已经很努力了。
宫季卿总是能精准地把宣太傅气到失去仪态管理。
宫季卿
有事?
宣太傅指着他的鼻子,公主府装修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京中名门有一家宴请你们吗?你还不急?你再不着急,他们就将你们奉国公主府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不解: 为什么要他们记得呢,我们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宣太傅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朝我发火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要是真冲我发火了,遭殃的是他。
你自己问你家姓宫的
夫君,太傅在说什么呀?
宫季卿依旧轻笑着,没事,他吓唬人的。小春不用理他。
宫季卿,你要是真的心疼奉国公主,就不该什么也不让她知道,京中多的是人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凭你怎么敢粉饰太平?
我彻底蒙了。
我: 夫君?
宣太傅: 宫季卿
夫君眉头微挑,瞪了一眼宣太傅,然后才放低了声音对我说:
你听听也无妨,只是别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你的存在,是太子最大的障碍。
可是父皇还没有立太子呀。
问题就在于此。显王一脉想做太子,世家大族却想拥立荀贵妃的福王。显王年长,且有军功,又是正妻周氏所生,福王还只是一个稚童,各方面都争不过显王,所以有人给荀贵妃一脉出了主意,抬出你娘来占了皇后之位,将显王一脉降为庶出,给福王争取时间。
说到这处,夫君竟然还有闲心将我被风吹乱的鬓发捋好,指腹摩擦过我的额头,温热轻柔,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生颂雅时差点难产死掉,自那之后,他就老把我当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瓷人儿,生怕我受一点伤。
我觉察出他平静外表下的紧绷,一想到这些情绪都是因为,我就很是愧疚。
夫君,我明白了。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们不过是贵人争斗的筏子罢了。我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以为可以做个缩头乌龟,不过……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宣太傅,宣太傅今天说这些话,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宣太傅朝宫季卿冷哼一声,你看,公主殿下心里都清楚,哪里那么娇弱了。
夫君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眼睫微微扇动,很是心疼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他看得出我最近很难过,也知道我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我等了二十多年的父亲,拿我当缓和他其他孩子矛盾的工具,我怎么会不难过呢。
小春,你怎么想呢,你还要做公主吗?
宣太傅忙打断他,你说什么胡话,不做这个嫡公主,你们一家都是个死
小春,别理他,你只告诉我,你想当公主吗?
我摇摇头,瞬间就掉下一滴泪来,恍然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
宫季卿皱着眉。
我想了想,又点点头。
我……我凭什么不做公主?我娘是没跟着他打仗,也没资助他行军的钱粮,可我娘受的罪就不是罪了吗?
他的夫人们可以锦衣貂裘在明堂里宴饮作乐,我从未招惹他们,却被当愚人嘲弄看轻。
我偏要告诉那些人,他们引以为傲的新帝也不过是要饭出身的反贼罢了
他们算计我这一场荣华富贵,我就偏要接过来握住了,谁也别想夺走
宫季卿为我拭泪,缓缓跪坐在垫子上,将我拥入他怀中。
好,如公主殿下所愿。
他在我眉心落下一吻权做安慰,承诺时语调很重,是下了死心要为我达成。
宣太傅站在一旁,夜风吹动他洁白的衣摆,我发现上面沾了书廊被我弄撒的墨,脏污中似有不祥。
他看着宫季卿与我,嘴角微勾,难掩兴奋之情。
他们俩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只是宫季卿不说,我就不问。
我不会怀疑宫季卿的任何行为,就像他也从不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山不来就我,则我去就山。
既然京城贵胄们都不与我奉国公主府交际,那我就主动跟他们打好交道。
正好我的公主府也快装修好了,我准备办场家宴请客吃饭。
宣太傅这里有话说,他告诉我奉国府的第一场宴会至关重要,请什么人,怎么招待,怎么攀交情,怎么打好后续的路子,怎么避开不该牵扯的坑,样样都是学问。
宫季卿只用简单一句话,就又把宣太傅气到跳脚。
我来安排宴饮,小春你决定宾客名单,颂清颂雅去送请柬。
宣太傅咬着牙,怎么能让公主确认宾客名单,对于京城局势,公主根本……
娘子很聪明,你无须担心。
宣太傅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几年前看怎么也学不会握筷子的颂雅,就差把这是个傻孩子啊写在脸上了。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请柬怎么能让小公子和小姐去?
这下换我不开心了,这种事他俩驾轻就熟呀。隔壁村大地主想占我家的地,村尾邢寡妇被她狗男人的老婆打上门,还有里正家三兄弟分家的时候因为水井闹到差点出人命,都是让颂清颂雅从中递话说和。
小孩子嘴巴甜长得乖,谁都给几分脸面,总比我这个跟父皇一模一样的脸去送请柬好吧?
我知道别家请客多是派有头有脸的家臣,可我家的管家现在还觉得自己是皇上指派,十分看不上我们四个农人呢。
我不用他,我情愿用我儿子女儿。
那你准备请哪些人?
我掰着指头算,父皇,几个弟兄姐妹,左邻右舍,嗯……还有你,够了,再多花销就大了。
宣太傅问宫季卿: 你觉得合理吗?
宫季卿早就提笔开写,宣太傅话音落下时,他已经写到嘉妱公主了。
娘子安排得甚好,即便让我来想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宣太傅: 我能想到更好的
宫季卿: 我不信。
宣太傅顿感绝望。
公主府的宴会定在本月十六,我和宫季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颂清颂雅换上天青色锦缎做的礼服,抱着装请柬的檀木礼盒,像两个精工细作的漂亮玩偶,有模有样地乘着小车挨家挨户派送。
一想到他俩个子还不到人家门环高,踮起脚尖叩门的样子,我就觉得好可爱,甚至想让夫君跟在后面给他俩画幅画像。
可惜宣太傅告诉我,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是不用亲自敲门的,人家有门房。
不好意思,又暴露我的无知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就是这请客一条,我家俩孩子就闹出了天大的风波。
事情是这样的,俩孩子一共要送二十四份请柬,避开早朝和饭点的时间,满京城算下来至少要跑三天。
颂清看着老实,实际上鬼精得很,骗妹妹说兵分两路好早点办完差事,实际上是想自己送完请柬满京城玩。
颂雅从小就被哥哥骗得团团转,这次也不例外。
两人按照颂清提议的最公平的抓阄来选各自送哪家,果不其然,颂雅就抓到了去皇宫给父皇还有几个王爷公主送请柬。
颂清呢,在邻居家跑了一趟,就开开心心自己出去玩了。
先说颂雅这头,宣太傅事帮忙递了牌子,可她进宫后,是荀贵妃接待的她。
荀贵妃将她放到太液池玩,让她在那儿等父皇下朝。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
差点被她给掀了。
父皇下朝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骑在一个男孩身上挥舞拳头,是头发也散了锦袍也乱了,大声嚷嚷着要人道歉,很有些父皇当年上阵杀敌的威武气势。
她打的也不是外人,而是鄄御公主的儿子,永信侯世子亓寺意。
亓寺意是二公主姚若凌的宝贝疙瘩,也是父皇的第一个孙辈——我是指在我出现之前,打小圣眷深重,是京城最娇贵的小公子。
荀贵妃忙让宫人拉开两人,又十分好心地替颂雅给父皇求情。
颂雅年纪还小,不懂事,一时失手伤了小亓,请皇上怜惜他们母女这些年受的苦饶了她吧,鄄御公主那里若有不满,我去赔罪便是。
要不说是贵妃呢,几句话下来,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家颂雅定了罪,姚若凌本就因为我夺她嫡公主之位不满,这下我女儿打她儿子,荀贵妃求情不处罚我女儿,还要替我道歉——这不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被打上福王派的标签吗?
到时候显王一派追着我打,荀贵妃就可抱着她宝贝儿子坐收渔翁之利了。
后宫是她的天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发话是颂雅打了亓寺意,就没人敢说是亓寺意的侍从先挑起的事端。
两个孩子又小,说不清个一二三,父皇也多半不会驳她一个宠妃的面子,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温柔体贴。
一箭三雕啊。
可惜,她遇到的是颂雅。
颂雅这孩子,从小被她哥哥骗,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不该她承受的揍,那都不能细想,就是一部血泪史。
荀贵妃的这种手段,她早就在她亲哥那里领教过,所以立刻警觉起来,明白贵妃在坑她。
贵妃娘娘,您说的不对,颂雅虽然小,但是我懂事了,亓寺意的随从方才说我娘亲是乡下来的土燕儿,配我爹一个瘸子正正好……
亓寺意道: 你胡说,我的人才没说这种话
现场除了宫人,就是亓寺意和他的随从,亓寺意的人自然向着自家少爷,荀贵妃就更不会替颂雅作证了,她巴不得我和鄄御公主仇深似海。
换句话说,亓寺意咬死了自己的人没说,那就是没说。
颂雅不和亓寺意争辩,她直接跪到父皇面前。
姥爷,娘亲生我时难产差点就死了,将养了几个月才下得床,现在还要犯眩晕的毛病。
出生后那几年又闹饥荒,父亲瘸着腿去河里捞鱼,母亲每天背我去山上挖野菜草根给哥哥和我吃。
是,颂雅是劣性不堪的无知小儿,可颂雅知道,我身上每块肉每滴血都是母亲父亲的心血煎熬养成的,所以有人污蔑诋毁他们,我决不允许
亓寺意说他的随从未曾说过不敬我母亲父亲的话,那好,我宫颂雅敢起誓,若我所说为假,叫我口舌生疮、眼耳流脓、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叫我母亲父亲哥哥与我恩断义绝,叫我此生不得人喜爱、孤苦病困而死,叫我姥姥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父皇喝止: 够了
颂雅红着眼睛冲亓寺意吼: 亓寺意敢发誓吗您觉得他敢吗
父皇吼道: 宫颂雅你大胆
颂雅被他亲爹吓惯了,父皇的怒斥没吓到她,就是让她觉得委屈。
她瞪着眼睛昂着头,加大了声音冲父皇吼回去:
姥爷为什么说我,我维护母亲也错了吗?人伦大义比不过什么公主世子的教养尊严吗?若今天有人在背后说姥爷的坏话,难道也要颂雅充耳不闻吗?
她气鼓鼓地扯掉身上的锦袍和玉佩,站起来往父皇脚边一扔。
那这个公主我不要母亲当了,我们回乡下我们不要姥爷了
父皇看着比自己还气的颂雅,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的儿女们畏惧他的权势,孙辈们更不用说。
可颂雅是个例外。
他总不能真的治颂雅一个孩子的罪吧。
胡闹,来人,把她送出宫去闭门反省
颂雅小手撑着腰反驳: 我不反省
那好,你给朕说说,今日亓寺意的人说你母亲,你就可以把他打成这样,来日要是朕斥责你母亲,你是不是要弑君?
那怎么一样,姥爷说母亲,一定是母亲做错了,可亓寺意的随从分明是污蔑姥爷您怎么能把自己和一个随从相提并论?您是什么人,那是什么货色?
他嘴里嚼您女儿的舌根子就算了,还被拿来和您来做比较,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呢
您看我,就算教训也不教训随从,要打就打亓寺意,谁让他没管教好自己的人
父皇莫名被她捋顺了毛,照你说的,那朕也不罚你,朕罚你娘亲去。
颂雅急了,那我也不打亓寺意了,我去鄄御公主府上要说法
你个无赖……
人若连自己父母也不顾了,那还叫人吗?
好了好了,滚出去吧,朕管不得你了。
颂雅心想吵不过就赶人,姥爷才是真无赖
她本想掉头就走,只给宫里这群坏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差事。
姥爷,母亲让我给您送请柬,请您吃安家酒……还有亓寺意,二姨府上的请柬你带回去吧。
亓寺意一脸迷茫,不懂颂雅哪里来的底气提这种要求。
父皇: 你觉得你二姨还会去你家吃酒吗?
颂雅严肃地回答: 姥爷您怎么能把二姨想得那么小肚鸡肠呢?因为小孩子闹架就断交,这种事情在我们乡下也只有愚钝不堪的妇人才做得出,二姨必然不会这样的
她这话一出口,估计鄄御公主就算是腿断了,也要来参加宴会的。
颂雅小声嘟囔: 乡下也绝没有不吃自家女儿安家酒的父亲……
父皇哭笑不得,好好好,朕来就是了,送宫家的大小姐出去吧,朕这宫里是供不起这尊菩萨了。
颂雅谢了恩,被父皇派亲卫送了回来,告诉我幸不辱命。
我当时压根儿不知道她闹了多大的事。
亓寺意回家就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喝苦药,那个随从也被打了板子赶出府。
父皇没说亓寺意不对,却也没慰问一句。
姚若凌在父皇身边长大,这点心思还是看得出的。她知道父皇生气了,于是她真的带着病中的亓寺意来参加宴会。
建御公主、嘉妱公主以及两位王爷见父皇明显偏爱颂雅,也都准时来了我家。
怎么说呢,过程曲折了些,但颂雅至少把该做的事都做到了。
不像颂清……
颂清的话题扯得就有点远了,得从他的爱好说起。
这孩子从小就比较老成,我是指,他不太喜欢跟同龄的小孩儿玩耍,也不太喜欢粘着我和他爹。
他从小就喜欢找老头儿老太太玩,听他们讲故事啊、下象棋、种地施肥的。
反正在我们村,对村史了解最清楚的不是村正,而是他。
有时候我见到老人家叫不出名字,还要颂清提醒:
娘亲不认得啦,这是七奶奶娘家的表哥,他媳妇儿是隔壁村田大爷的姑妈,有个儿子在县里听差,还有个女儿嫁在镇上裁缝铺,和当年收留你的县丞家奶娘住一条巷子呢
颂清满脸这都是实在亲戚的欢喜劲儿给我介绍,把人家老头儿乐得不行,送了我们一大篓土豆,吃了七天都没吃完。
他好像天生就有跟老头儿老太太以及奇奇怪怪的事物打交道的本事。
在家宴当天,奉国公主府的邻居们都以各种借口不来参加宴会,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果真看不起我们家,都是实打实打我们的脸。
我其实并不在乎这点脸面,开宴本身也不是为了与那几个邻居打好交道。
但是颂清不想我被人轻视。
于是,他把他在京城四处游玩认识的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请来了。
对,就是他早早做完功课被宣太傅允许出去玩乐的时间认识的老头老太太。
毕竟颂清是个交友极其广阔的人,有时候广阔到让我们做父母的都害怕。
我还记得有一年他捡了匹胡狼回来,说是他朋友,喂了三个月。
一直到去年冬天我们没来京城那会儿,那条狼还老给我家叼野味来呢。
他请来的第一个客人,是个和尚,法号圆惠。
圆惠和尚穿着灰扑扑的袈裟,眼神混浊,脊背佝偻,看着像个要饭的叫花子。
可他一出现,父皇就站了起来。
圆惠和尚出家之前叫修崇,是前朝最有名的将领。
修崇是前朝死忠,叛乱四起后,他从三十万人打到只剩三百人,拱卫皇族不计生死,到最后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还披着生锈的铠甲守京城。
他是打定了主意殉国的。
父皇以京城百姓的性命逼他开城门投降,否则就屠城。
父皇敬重他,更不想他以守将的身份去死,他不愿让前朝有这么一个忠贞到完美的符号存在。
修崇最终还是选择了百姓,开了城门,折了军旗,跪地向叛军投降。
父皇要封他为新朝王侯,表彰他的忠义,他却剃了头发去山上做和尚,再不肯入庙堂。
如今,这个前朝的气节所在、英雄中的英雄、将军中的将军修崇,也就是如今的圆惠和尚,被我儿子邀请来吃安家酒了……
父皇正要亲自迎接,第二个客人乘着牛车来了。
前朝被废黜的燕山侯夫人司徒氏。
最有名之处,不在她尊贵的出身和享用不尽的财富,而在于她在国破家亡、夫死子丧之时,散尽家财,保存了万本藏书,建立了璇玑书阁。
如今的她已经是个鸡皮鹤发的垂垂老妇,拄着龙头拐杖也只得小步行走,却仍然可见当年精绝风度。
连父皇都尊称她为璇玑老夫人,而她称呼我家那倒霉小子为: 颂清小友。
好么,我的辈分瞬间就混乱了。
至于第三个客人,他的出现,连宣太傅都坐不住了。
颂清把儒学宗师、文界执牛耳的泰斗观尧山人给请来了。
观尧山人不久前才拒绝了父皇征辟他为入朝为宰的召令。
拒绝了七次……
父皇还拿他没办法……
因为父皇是个造反的泥腿子皇帝,屁股都还没坐热,人家却是天下文人心中的无冕之王。
显王和福王都费尽心思招揽他,毕竟得到了他就是得到了天下文人的支持。
可惜他们都没成功。
我儿子成功了……
弟弟们守在观尧山人的山门外等候,试图打动他那颗坚硬的心的时候,我儿子正在他屋里跟老头下象棋。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有一点小爱好在关键时刻是多么重要。
观尧山人出现的时候,父皇终于正视起颂清。
他问颂清,为何请这些客人来,是谁教的他。
颂清说:
娘亲要我请邻人共贺乔迁之喜,可我送了请柬,他们却不来,实非睦邻所为。
皇上,颂清虽小,奉国府虽微,亦不愿与碌碌者为邻。
天地万物效法自然,往高处亮处生长,颂清也当如此。此处三位,是颂清良师,亦视我为益友,可谓向阳友邻。无须人教,也无人有本事教。
颂清话落,全场鸦雀无声。
观尧山人呵呵大笑,善,小友大才
所有人也跟着笑。
因为他们明白,颂清这般能耐,真是没人能教的。
他就是天生的啊
——
奉国开宴,四邻皆请辞推拒绝,避而远之。
海晏公年虽幼,气甚巨,邀圆惠禅师、璇玑夫人、观尧山人赴宴。
对上道: 吾当向阳而上,不与碌碌者为邻。
观尧山人称善。
帝亦大喜,抚掌笑言: 他日当与朕为宰执矣。
编者注: 海晏公掌天下文脉之志,幼年已可窥一阙。
宴会当晚,父皇和圆惠师傅胡诉衷情,聊着聊着喝大了。
和尚是不能喝酒的,所以父皇是单方面喝大了。
好吧我承认,衷情也不是互诉,是我父皇单方面跟人家碎碎念。
他扯着圆惠的袈裟,念叨自己年少时听说崇修罗征战疆场的故事时有多么激动,恨不得捡起镰刀上战场一同杀敌,没想到真正见面时,两人竟只能兵戈相向。
可是你错了你守错了城,也忠错了君修崇不能为我所用,平生大憾啊
一边说一边还吐了,让圆惠那本就不干净的袈裟雪上加霜。
我能理解父皇的感受,修崇是个杀神阎君般的存在,曾经带新兵击杀
边匪三千人,也曾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边疆匪患多年,要是没有修崇,中原说不定早就沦入异族之手。
哪个中原少年,心中没有一个一袭黑袍刀尖滴血的偶像存在呢。
宫颂清: 皇上根本不懂圆惠师傅。
宫季卿: 圆惠此生唯一一次败仗,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前朝的昏君。
我收回前面那句话,很明显,我家这两个少年就没有把修崇当作偶像。
在父皇痛哭流涕毫无尊仪之际,夫君和颂清一左一右拉开他和圆惠师傅。
父皇的内侍想阻止夫君,谁料看着醉得跟软泥一样的父皇摆了摆手,让驸马跟朕去更衣。
正往这边走的显王,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没去打扰,知道父皇有话要和宫季卿说。
巧了么,宫季卿也有好多好多话准备跟父皇说。
我本想去跟嘉妱公主聊两句,没想到璇玑夫人主动找上了我。
奉国公主。
不敢当,璇玑夫人快免礼。
公主可知道颂清送进我璇玑书阁的第一本书是什么?她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亢也不沙哑,处处都那么恰到好处,让我那点儿小紧张消失无踪。
见我面露茫然,璇玑夫人告诉我: 颂清拿了一本《鹤谱》来。
我依旧一脸茫然。
《鹤谱》算不得是孤本,世间传下来的一共六本,三本在璇玑书阁,一本在宫中御书房,一本在嘉妱公主府,还有一本,据说在皇上破宫之日被烧毁在前朝十三公主府。
我哦了一声,努力转动小脑袋,试图弄明白璇玑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没办法,他们这些人说话就是喜欢藏着掖着。
一共六本,五本都有主了,还有一本在……
所以说……
所以说颂清拿假书骗您了?这死孩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我……
璇玑夫人: 公主,您知道老身在说什么。
我明白,等客人走了我就收拾颂清
璇玑夫人无奈摇了摇头,公主既然心意已决,老身也不再多说,只是若有用得上老身的地方,不必客气,老身自当鼎力相助。
是因为那本书吗?
璇玑夫人想说是,却看见不远处的颂清,她那因为年华老去而显得寡薄的嘴唇微翘,也是因为颂清,他那样的孩子,应当在这世上恣意活一遭。
后来我有向颂清打听过,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璇玑夫人对他那么好。
颂清告诉我,当他决定进璇玑书阁后,就开始打探璇玑夫人生平,弄清璇玑书阁的由来,临阵磨枪苦读古籍,走破三双鞋,愣生生把璇玑书阁所处的地形图画下来,最后瞅准时机,在一次雷雨天,冲进去帮璇玑夫人救她被雨淋的书……
有这精力,别说只是想交下璇玑夫人这个朋友,就算是想篡位,估计也不是没可能。
颂清说,那是因为璇玑夫人值得。
我不太赞同,总觉得他做什么事目的性都太强,如果真的欣赏璇玑夫人就该直截了当与之相交,而不是这样一味算计。
比如我与你爹爹,我们当初只是陌生人,可情不知所起,自然而然就发生了,无须刻意经营。
颂清说: 哦,璇玑夫人和圆惠师傅也是这么想的。
忽然特别想打孩子。
大姐姐在笑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笑一笑?
娇憨丰润的嘉妱公主缓缓走来,走动时青色的裙摆微微漾动,如涟漪一般,显得轻盈动人。
看见她时,我的心意外平静。
不是因为看不起她,恰恰相反,是太看得起她了。
宣太傅跟我说过,嘉妱公主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果她是个男儿身,皇位不可能轮到姚家。
所以我压根儿没打算跟她斗,实话讲吧,我就不配做她的对手。
大姐姐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烁儿太美,我看呆了。
尤烁儿婉转一笑,大姐姐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般……
一手把我推上嫡公主之位的嘉妱公主,终于忍不住了。
大姐姐说是在看烁儿,其实眼睛错也不错地看大姐夫去的方向呢。
尤烁儿与我并立,软得如轻烟一般的宫装蹭过我的手臂,酥酥麻麻的,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温软娇媚的小丫头,手下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呢。
别误会,嘉妱公主不打仗,她这小体格也打不了仗。
这事儿要从荀贵妃第一任丈夫说起。
荀贵妃初嫁嫁的是大司徒
,尤家几代执掌刑狱司,前朝末年民乱四起,乱世需用重典,尤烁儿是闻着亲爹身上的血腥味长大的。后来天下大乱,尤家称霸一方,尤烁儿积极参与她爹尤满的造反事业,成长为一位优秀的刑狱使。
据说京中名媛聚会,她片出来的烤乳猪比名满西北的厨子还漂亮,很难不让人联想是用什么练出的好手艺。
论身份、论兵力、论财力,尤满样样都是上佳,本是天下之主的有力争夺者,奈何他有点小缺陷,就是命不太长。
没等到统一天下,先等到了阎王。
于是各方势力群起而攻之,风卷残云般侵吞尤满的势力。
尤烁儿在危急关头,带着母亲和大量钱财一路南逃,把荀贵妃送到了我父皇床上。
宣太傅原话说的是: 尤烁儿料定姚氏能称王。
当时尤家和荀家都气个半死,既气她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着急把亲娘嫁出去,又气她选来选去,选了个泥腿子农民。
现在大家都改口了,说她慧眼识英雄。
朝野都觉得,尤烁儿跳上跳下是为了让她弟弟姚守做皇帝,我却觉得那些人格局还是不够大。
尤烁儿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只是想当一个公主?还是非皇帝亲生的、名头上的公主。
就算她以后当了皇帝的姐姐,顶天了也就是个护国金封大长公主,生了孩子照样跟驸马姓,孩子照样继承不了她的爵位功绩,人一死公主府就被朝廷回收,几百年后史书上也只是一句皇四女,
,少有贤名。
谁稀罕那几句话带过的好名声啊。
要是只想要这些,她还不如把自己嫁给父皇,生个儿子做继皇帝,自己当太后不好吗。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深知内情的父皇怕是不敢要她,毕竟尤烁儿会刑讯,万一哪天晚上睡着睡着把父皇给片了呢。
反正我听宣太傅讲了许多尤烁儿的故事后,合理怀疑: 她就是自己想做皇帝。
如今这位女壮士就在我身边,像条毒蛇一样滋滋吐着信子,我哪敢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不是看夫君,是在担心父皇,更衣这么久迟迟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醉得狠了。
大姐姐拿我当小孩子哄,我不依的。
妹妹诶,你在我面前装娇弱小姑娘,我也不想依啊
说起来,大姐姐府上四时花木齐全,又有亭台苗圃、菜园果园,真是逸趣十足,不知是哪位大师设计的?
公主府太大,我家里这群老老小小又一个比一个有主见,所以干脆每个人划分了区域负责自己那块儿的装修。
于是奉国公主府就得到了雅致僻静的书房琴房——来自宫季卿先生;
色彩明丽的游廊和演武场——来自宫颂雅小朋友;
移步换景设计奇巧的后山花园——来自宫颂清小朋友;
以及煎炒烹炸十项全能的大厨房和异常突兀的菜地果园。
很明显,厨房以及菜地都出自唯一没那么多闲情雅致的奉国公主本人之手。
我家就这样变成了海棠花后面种着小白菜,石榴树挨着
的奇特格局。
其实嘉妱只是想说我的公主府很乱吧……
哪里哪里,我们胡乱翻修的,肯定比不上你的公主府。
烁儿捏着帕子半遮着嘴唇轻笑,动作慢而不刻意,当真是将尊贵融在一言一行中。
大姐姐谬赞,不过大姐姐既然有意,烁儿就斗胆邀请姐姐来嘉妱公主府做客,可好?
她轻巧地按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拒绝。
别急,说不定父皇和姐夫说完了话,大姐姐就改主意了。
我心中一动,心想莫不是尤烁儿知道些什么?
还是说她一早就做好了把柄,好让我成了嫡公主后只能为她所用?
我决定试探她。
我是大安最尊贵的嫡公主,除了父皇,很难有人能让我改主意。
呀,倒是烁儿不知尊卑了,大姐姐见谅。她一点也看不出恼怒,反倒是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样子。
宫季卿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们不妨打个赌。知道我不会回答,尤烁儿自顾自地说,就赌之后姐夫能不能跟着父皇回来宴会上。
你这话说得,宫季卿为什么会回不来?
大姐姐别急,我又没说一定回不来,我只是打个赌呀。若是姐夫回来了,烁儿赔给姐姐一个秘密,若是姐夫没回来,姐姐便来我府上做客如何?
她笃定我会和她打这个看似什么都不会损失的赌,可我偏不想顺她的意。
我冲不远处的显王道: 皇弟,我家夫君陪父皇更衣,半个时辰了还未回来,你帮我去看看可好?你将他们带回来,姐姐我送你一份好礼。
显王冷不丁被我叫住,见我与尤烁儿在一处,下意识戒备起来,皇姐,窥伺帝踪是大罪。
我走近他,压低了声音道: 我答应你,不将我母亲与父皇合葬。
显王猛地站起身来,衣摆掀翻了桌上的酒杯、撞倒了一旁的宫灯,噼里啪啦一阵响,闹出好大动静,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他却无视那些目光,当真
我以我母亲起誓,不骗你。去吧。
显王拔腿就走,看那样子不像是去找姐夫,更像是要去打仗。
他的母亲因尤烁儿降嫡为庶的计策,从原配正室变成了继室,与我母亲共同葬在皇陵中不说,还要居于我母亲之下,这是周夫人一脉最大的痛,我提出不让母亲葬入皇陵,他不可能拒绝。
这下换尤烁儿不解了,你竟然为了驸马……她难得露出不那么淑女的讥诮脸色,为了个男人连母亲也肯出卖,奉国公主还真是痴情。可你要知道,那男人只会害了你,嫡出身份才是你的保命符。
我整理了一下袖口褶皱,冲她笑了笑,我不觉得。
不出一刻钟,父皇带着宫季卿和显王回到宴席,宫季卿跟在显王身后,除了走动时有些轻微的跛脚,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他的腿伤到了骨头,又在穷乡僻壤耽搁了治疗,这辈子都会是这样,众人都习以为常。
可我隐隐觉得他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好,从他走动的步伐、呼吸的频率来看,他受了伤。
父皇可真不错,竟然真的跟他动起手来了。
不就是前朝旧人吗,宫季卿一没打仗二没复国的,哪里碍着父皇了?
父皇自己后宫还有前朝的妃子呢
这笔账我先记下了
父皇见我去扶宫季卿,眉宇间神色渐沉。
奉国,你是朕的嫡女,天下良才尽可拣择,朕为你换个驸马可好?
多谢父皇,不过天下良才都比不得夫君,儿臣不想换驸马。
父皇冷哼了一声,不过一个瘸子……
我给显王使了个眼色。
显王一回生二回熟,帮我做事帮得很是娴熟,父皇,只要皇姐喜欢,过得自在就好。儿臣今日到公主府来,只觉得人间烟火气十足,皇姐一家过的正是许多人家求不得的日子。
罢了既如此,就赐他一个官身,封宫季卿为上书房从五品校书郎。
我立马道: 父皇英明
宴会结束,显王离开前警告我: 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
放心,我必说到做到。
尤烁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最终不掩饰地轻蔑一笑,昂首走出了奉国公主府。
她以为我为了救宫
,提出给母亲移陵,此举等同于让步我的嫡公主之位,是在自寻死路。
我在她心中已经是一招废棋,所以她连面子上也不装一装了。
鄄御公主和建御公主则担心我会食言,反复威胁说要是我反悔,她们就让宫季卿死无全尸。
男颜祸水宫季卿懒洋洋地靠在我身上,以为用这种亲昵的动作,我就不会发现他受了伤站不稳。
娘子,该让岳母搬出来了吧。
是啊,该搬出来了。
两日后,我以母亲托梦为由请钦天监测算,算出父皇是紫极帝星,生荣死贵,命格尊崇无匹,所以即便是死了也不能与妻妾合葬,须得独居一陵,否则不但皇后夫人们不得往生,连国运都可能被影响。
换句话说,要死自己死去,你个抛弃妻女的混账,还想跟我娘合葬,做梦吧你
父皇为了他的千秋大业,自然是同意了。
显王万万没想到,我是遵守诺言把我母亲移出皇陵了,可我也顺便把他母亲给移出去了。
移出去以后,她母亲还是得居于我母亲之下。
这买卖整的可真是,杀敌百,自损一千,赔了陵寝又折爹,亏到姥姥家去了。
我那群可爱的弟弟妹妹们恨我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我家夫君已经拄着我给他亲手做的檀木手杖,穿上青色朝服,进入上书房当差了。
宣太傅不禁感慨: 京城的女人们啊,一个比一个可怕……
我知道早晚有人要来找我这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奉国公主的麻烦,起初我以为夫君入朝这件事会被拿来大做文章,但我还是高估了某些人的本事。
天气渐冷,我和颂雅换上宫里赏的银狐狸毛大氅去成国公府赴宴。
成国公方信是父皇手下的一员猛将,因为伤病太重,在天下一统之前就走了,留下老娘、夫人、小妾、妹妹、女儿,满满一大家子女人,以及万花丛中的一点绿——成国公通房丫头生的儿子,方胜鹮。
按理来说,方胜鹮出生之低,是不配继承国公府的爵位的,即便袭爵也需降等。
但谁让我父皇是个泥腿子皇帝呢,他老人家表示,方信是朕兄弟,兄弟的家业朕不能不管
于是他朱笔一挥,四岁的婢生子方胜鹮就成了现任成国公。
方胜鹮接旨成为成国公的当天,生他的通房丫头就猝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胜鹮只有爵位没有官职,平时还好,不用他上朝,就是一到什么年节祭典,这倒霉孩子就得穿上缩小版礼服和一堆老头子挤在一起参拜,他那腿还没腰带长,走路都怕他摔了。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孩子天生有
,时不时要抽抽一回,身子瘦弱,比同龄小孩矮小不说,连说话识字也不怎么行,看起来天资极其有限,似乎很难延续成国公府的荣光。
所以方家的老夫人、太夫人、姑太太、小姐们,一直热衷于举办宴会游艺等活动招待宗亲豪族。
方信打了一辈子仗,囤了前朝不知多少豪族的家底,方家不缺钱,方家人只是怕京里贵人忘了她们成国公府。
在显王和福王争夺太子之位一事上,方家是典型的两头不得罪,装聋作哑不站队,这固然能够明哲保身,但也容易被人盯上。
想想吧,如果方家因为不站队被皇上褒奖了,大家有样学样都不支持自己,福王和显王两兄弟还怎么结党营私广罗织羽翼呢。
所以得杀鸡儆猴,煞一煞成国公府的势头,让人看看不站队的下场。
于是倒霉的成国公府被设计跟我扯上关系了。
一个月前,成国公太夫人有个堂弟来拜访姐姐。
说是弟弟,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四十出头的老男人一个,因跟家里那个世家出身的妻子吵架,干脆带着一众美妾来族姐府上玩。
这其实是新朝建立后很常见的现象。
一开始跟着父皇打天下的人,多和姚家一样是乡野草民,周夫人已经是里面出身很好的了,也不过是地主员外家的女儿;
而后期追随父皇的,多是顺势而为的世家豪族,以荀家为例,历经三朝,皇帝都换了两个,百年前出过皇后,百年过去,后人还是能当贵妃,几乎是没什么衰败的。
新贵和世家是安朝势均力敌又互不相让的两派,不管是因为利益交换,还是为了朝廷稳定,两者之间都会有许多联姻。
于是举止豪放的莽夫娶了金枝玉叶的娇小姐,咳金唾玉的公子娶了目不识丁的农家女。
比如三妹妹建御公主,嫁的就是萧家六郎,萧六郎祖母是前朝公主,祖父是前朝司空,外祖是前朝总兵,父亲官至三品,母亲世家嫡出。
到了这一辈,饱读诗书的萧六郎从小的梦想是梅妻鹤子、羽化登仙,无奈老天太调皮,长大后被迫尚了公主。
三妹妹表示: 夫君你看我新做的织金裙子好不好看,用了三十两黄金,可贵啦
可以说是极难有什么共同语言。
成国公太夫人的弟弟,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不过那位大人也只是嘴上说得惨,实际上自己和小妾丫头们左拥右抱不亦乐乎,压根儿想不起家里那个冰山一样的夫人。
今日成国公府开赏梅宴,秉着谁也不得罪的思想,邀请了我这个公主殿下。
也是巧了,今天恰好轮到夫君当夜宿宫中;颂清迷上了西域进贡的一条纯白大蟒蛇,天天假借看望皇上的名义去宫里看蛇,也留在了宫里。
只有我带着颂雅赴宴。
宴会一开始都很正常,皇族中只有二妹妹鄄御公主来了,成国公太夫人还很贴心没把我们安排在一处赏梅花,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冲突。
直到一个高髻夫人打上门来,让自己的仆妇将丈夫最宠爱的小妾剥了外裳扔在雪地里鞭打,让所有客人看看她是如何教训不知廉耻的贱人。
宗亲贵胄们假意去拦,更多的是看笑话——笑话成国公府一脉果然烂泥扶不上墙,宠妾灭妻是大罪,何况这位妻的父亲还是三朝元老。
我捂着颂雅的眼睛想带她离开,忽然看见小脸煞白不明所以的方胜鹮,还有心情可怜他,心想如果太夫人真把他当儿子,这时候不该顾着为弟弟吵架,也该替他遮一遮,别让孩子被这场面吓到才对。
然后,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妾,忽然半跪半爬地向我而来。
小春救我小春我是煦燕啊
我能在乱世中长成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都是因为县丞家的小姐当年把不吃的点心留给我。
从公主的角度来说,谁敢把剩饭剩饭给我吃,那是大不敬,可从一个沿街乞讨的孤儿的角度来说,哪有什么尊严,能活下去就万幸了。
县丞家中就这一个女儿,即便娇宠了些,但从不打骂下人。
县丞后院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伺候她的丫头就两个,其余的都是跟县丞夫人共用,她怜惜我冬天给她洗衣服冻坏了手,一见我端盆子,就让我去夫人房里提热水给她泡脚,然后那热水就能给我用来洗衣裳了。
我嫁给宫季卿后不久,县丞一家就搬走了,我不知道她竟成了这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感激煦燕。
所以当着这满府高门显贵的面,我蹲下身去撩开那小妾脸上沾血的头发,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后,将她扶了起来。
煦燕的手上是白色的雪和鲜红的血,间或沾染了地上的泥土。
扶起她的时候,那些脏污沾到我的银狐狸大氅上,那么刺目。
她眼神躲闪,不自觉地瑟缩着。
别……我脏……
是有些脏,我带你去弄干净。
她抬头看我,嘴上的胭脂被抹到了脸上,像是刚被人打了耳光,小春,我……
啪——
一鞭子打在她大腿后侧,鞭梢在空中发出脆响,显然是用了大力气的。
大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煦燕被打得跪在地上,我看清她身后那人,梳着高髻,敷着银珠粉,峨眉倒耸,下唇点了一抹红,穿一身素白织锦,一整套金刚石头面,衬得她冷艳如画中神女。
这是前朝末年时兴的一种打扮,全身都为素白,脸颊更要毫无血色,凸显不与人亲近的高贵。
她在雪地里穿着一双木屐,踏雪而来,手持皮鞭,即便我是个刚刚跃了龙门的平民,也能看出那凌人的世家风范。
我挡在她与煦燕中间。
这位夫人是?
那位夫人还未开口,鄄御公主的声音就从游廊传出,她提着裙摆走来,玉石流苏在雪地激起一层白雾,这是秦尚书之女,镇远将军夫人秦氏。
姚若凌几次与我相见都是剑拔弩张,这次却很奇怪,她分明站得离我更近,仿佛是在为我撑腰。
秦氏,这里是成国公府,你是客人,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再者,皇姐与本宫尚在此处,你拿着鞭子是何用意?
秦氏显然不吃姚若凌那一套,是吗,成国公府,哈哈,好大的名号,我今日就要杀了这贱人,再去皇城鸣冤,看看皇上是杀了我,还是灭了我家夫君
成国公太夫人吼道: 秦氏你疯了
我是疯了,竟然任贱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姚若凌回头对我说: 先跟我走。
我没有听她的建议,而是对秦氏说: 你想杀的女子是我的恩人,这位夫人,如果她没有触犯什么律法,我想让你放了她。
秦氏想也不想就说: 公主殿下何等尊贵,而她不过是个被卖进窑子的流民,千人骑万人睡的烂货,靠狐媚手段迷惑我家夫君,她能与公主殿下有什么恩?公主殿下莫不是为了袒护成国公府唬我的?
姚若凌朝我低声道: 别说话,我……
我依旧没听她的。
有时候我觉得姚若凌不喜欢我也不奇怪,我这个姐姐属实是有点叛逆。
我没骗你,你家的小妾是我从前的主人。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姚若凌低喝: 蠢货
是啊,一国公主,怎么能说出自己曾卖身给人做丫鬟呢?
何况我曾经的主子,现在是个卑微的妾室,像条狗一样被主母在雪地里鞭打。
看起来,我实在是有些蠢。
背后的人为了羞辱我,羞辱成国公府,羞辱新贵一脉,费了多大的心思。
这个局已经做下,不管我承认与否,最终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所有人都会知道,奉国公主曾经是一个流民、妓女、妾室的奴婢。
姚若凌那样急切地阻止,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皇室的脸面,为了周家的脸面,为了她自己的脸面。
毕竟还是富贵中长大的人,觉得脸面比什么都重要,殊不知我们这种乱世里跌跌撞撞活过来的人,把命看得更重要——我恩人命都要没了,我还要什么脸。
我蠢?我蠢我也是公主,那些人算计我,也只敢用这种卑鄙手段
我再次扶起煦燕,将自己的银狐狸斗篷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
我又冲秦氏说: 听你刚才的意思,煦燕是你们买回家的,你既然如此厌恶,就将她卖给我吧,她是我的恩人,你开个价,多少我都给。
秦氏冷笑着说: 好啊,一万两白银
姚若凌: 放肆
我: 成交。
姚若凌看着我,满眼写着——你疯了吗?
见我坚定不移的目光后,又用眼神示意——好歹讲个价啊
我牵着煦燕的手,告诉秦氏: 一万两白银我今日就让人送去你府上,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成国公太夫人这时才终于缓过神来,公主殿下,这……您何必如此,是族弟的错,我这就让他给您和弟妹赔罪,至于这妾室……
太夫人,这姑娘已经不是您弟弟的妾室了,她现在被本宫买了,您没看见吗?如果您还当本宫是成国公府的客人的话,请对她尊敬些,本宫说过,她是本宫的恩人。
秦氏谑道: 公主殿下倒是肯认旧主
为何不认?有何不能认?本宫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都知道做人要懂得报答,难道成了公主,反倒要做个狼心狗肺之人?
本宫今天不妨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本宫以前就是隋煦燕的丫鬟,受她恩义苟全性命于乱世。
莫说万两白银,就是抛去了这公主身份偿她又有何不可?
万两白银,可笑本宫尚且嫌你要得少了
我大安朝嫡皇女奉国公主的报答,何止区区万两白银
……
几个时辰后,颂雅坐在煦燕身边,将自己喜欢的点心喂给她吃。
煦燕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颂雅冲她笑,燕姨哭了的样子也好漂亮,爹爹族里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呀。
值了一晚上班的宫季卿,刚刚去大蟒蛇笼子边接了儿子回家,正准备补个觉,蓦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
还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扭捏着告诉他: 夫君,对不住,我把咱家的钱花光了……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家两个少年郎——宫季卿和颂清脸色一黑,不得不互相扶持才站稳了脚跟。
颂清痛心疾首地说: 我们就一天没跟着啊
——
初,奉国行乞于乡野,得县丞之女相救,卖身为婢。
后奉国归位,遇大妇笞小室,众皆悻然,奉国道: 此非贱婢,吾恩人也。
遂以万两白银购得县丞之女,奉为上宾,言必曰家姐,行必引高朋。
民间盛传: 姚氏之恩,可抵万金
武帝拊掌道: 奉国肖朕
颂雅穿上群青色镶绿松石的缩小版麒麟袍,戴累丝银冠,冠中镶一枚猫眼大小的蓝宝,皮质革带上一圈五蝠绿玉,她皮肤随宫季卿,透白软嫩,这样一身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可爱。
宫季卿一手握着手杖,一手牵着颂雅,看起来那叫个意气风发。
临走,他再次和颂雅统一口径,咱们今天进宫是去做什么的?
颂雅掷地有声地回答: 找姥爷蹭饭
蹭完饭呢?
跟姥爷哭穷
再然后?
向姥爷要钱
宫季卿笑着夸道: 颂雅真棒。
我不忍再看。
宫人们总说颂雅胆子大不怕父皇,夸我教得好,其实这跟我没关系,完全是和她爹学的。
瞧瞧宫季卿这上门女婿软饭硬吃的做派,知道的,说是我把家底花掉了要找亲爹贴补,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欠我们钱呢。
父女两个踌躇满志地进宫了,没有带我。
因为宫季卿觉得我脸皮薄,蹭饭要钱这种事,我做是能做,就是效果不够好。
他打算用煦燕这事儿狠狠敲我爹一笔,毕竟我给他涨脸了。
颂清也十分赞成,母亲这是千金买马骨,皇上和新贵一脉因此得了天大的好处,要点银子应当应分,不为过。
说完他就溜出去找他的友人们玩耍,一点也不打算自己进宫。
颂清其实不太喜欢父皇,他心里看不惯,竟面子上也懒得装,坚决贯彻要钱的时候是爷,不要的时候你谁的指导思想,能不见父皇就不见父皇。
宫季卿也不管,说什么要恩威并施才好。
这话是这么说的吗,你几个头啊,敢对皇帝恩威并施?再说了,那是我爹,我亲爹
宫季卿一句话就给我堵回来了,颂雅和我都同你父皇相处得不错,那么请问颂清是跟谁学的呢?
啊这……
小春,你知不知道上次家宴,皇上给福王整理衣冠时,你看起来有多难过,你又知不知道颂清看见你那个模样有多难受?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用尽他所有的办法,为你请来了他觉得最好的客人,可你还是高兴不起来。
你当时那个样子,你觉得颂清还会爱重皇上吗?他是长子,陪我们过过最苦的日子,他可见不得你难过。
我心里沉甸甸的,觉得自己作为母亲,作为妻子,甚至作为女儿,都不够好。
颂清总是那么优秀,不让我们操一点心,于是我就真的不为他操心了。
甚至颂雅也是,她才五岁,在贵妃和亓寺意颠倒是非的情况下,和皇帝吵架,句句都在维护我。
她就真的那么喜欢父皇吗?
谁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长辈……
我们约定要做美满团圆的一家人,那些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都能做到,现在却因我的缘故,让大家都这么辛苦。
不该的,姚小春,你的丈夫和孩子们都在为你而努力,你要变得更好,才对得起他们。
于是,宫季卿走后,我去见了秦氏。
就是煦燕的主母,前镇远将军夫人,秦尚书之女,秦羡。
入冬以后,江边结了一层浮冰,因为行船往来频繁,冰层总是无法连接成片,看起来支离破碎,格外萧索。
秦羡披着熊皮大氅,发束一髻,只簪一支红梅,脂粉未施,依旧那么冰冷不可攀。
秦家仆从正将她的嫁妆往船上搬,她独自立于江边,远看就是一幅千山孤影的美人图。
只有与我说话时嘴边的白气,显示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没想到来送我的会是公主。
临时起意罢了,有些事想问你。
我什么也不想说。
因为我曾是庶民,你觉得不配吗?
她看着我,忽的勾了勾唇,那寡淡的五官鲜活起来,像是冰天雪地里绽放了一株红梅。
或许是吧。
那么我说,你只管听,我说的不对,你想纠正就纠正,不想就算了,反正你等船无聊,就当听我说个乐子,行吗?
好。
秦家在大乱之中飘零殆尽,家财也所剩无多,秦家急需向新帝投诚取得信任,将嫡长女嫁给新贵将军是最简单有效的做法,于是你就成了投名状,迫于形势嫁给镇远将军。
你顺从了,世家女子的命运本就与家族关联,你的婚姻抉择权从不在你。
可镇远将军实在过分,和你没有半分相和,你无法忍受一辈子和这种庸人在一起。
但你也不能做出头的椽子,破坏朝廷新贵与世家豪族的和睦,不然你就成了家族和朝廷的罪人。
这个时候,有人跟你做了交易。
那个人让你买下一个小妾给镇远将军,任他宠爱逾矩,你默不作声。
再然后,你在有奉国公主在场的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鞭笞那个小妾,逼她与奉国公主相认。
不管奉国公主认与不认,你都要让所有人知道,奉国公主曾是一个贱婢的丫鬟。
只要做到这些,那人就想办法帮你与镇远将军和离,且保证不损伤秦家分毫。
秦羡凝眸看我,狭长的双眼亮了起来,良久,她喟叹道: 是我看低了你。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是不是嘉妱公主?
公主,这个问题,我答与不答,你都有了答案。
秦羡没有直接承认是尤烁儿,但也不否认。
她说得对,无须她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和离之后你去哪里?
回秦家祖宅,做个隐居之人。
甘心?
不甘心。可这已是我搏出来的一条路了。
秦羡,你可刚刚敲了我一万两,就这么隐居太可惜了。
我指着江中来来往往的游船给她看。
新朝之初百废待兴,人人忙着重建家国,多少隐居之士都鱼游入朝,你怎么可以不进反退?
秦家几世积累培养出来的人,就这么浪费了?
秦家舍得,我都替秦家舍不得。
你可不是和离就能满足的人。
做我的眼睛和手,去这天下走走看看吧。
我敢保证,我给的比尤烁儿多。
那一万两就是定金。
秦羡怔了许久,而后抿唇一笑。
倒也不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夫君和颂雅成功要到了银子。
也顺便把自己坑进去了。
父皇觉得不能让奉国府白拿钱不干事儿,不然他亏得慌,于是他把宫季卿派去南边出差,具体啥事儿不告诉我,去多久也不说,把宫季卿打包往马车里一扔就出发。
而颂雅,据说因为当天哭穷的模样太过凄厉,隐隐有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气势,父皇觉得这丫头的礼仪很成问题,下令留宫改造。
至于他为啥不改造我,不是因为我的仪态多么符合标准,而是他觉得: 奉国已经嫁人了无所谓,谅宫季卿也不敢嫌弃。
在父皇眼里,颂雅都快要嫁不出去了……
我看着宫里送出来的金银地契,总有种卖夫鬻女的愧疚感。
就在这个时候,永信侯今年的族学开了,颂清主动和我说,他想去上课。
为什么?你在外有观尧山人和璇玑夫人教,在家有宣太傅,哪里需要……
颂清凝眉,沉重地说: 皇上把那条白蟒赐给永信侯府了。
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去要来好了,何必去永信侯府上学。
御赐之物不可轻送。娘亲放心,我不会被欺负的。
不是,你误会了,我怕你欺负别人。
颂雅那么机灵的孩子,都被你按在地上碾压,永信侯府那群小子哪里是你的对手。
看我脸色担忧,颂清更加感动,我一定不会堕了我们奉国公主府的名头,不会给娘亲和爹爹丢脸的。
我只得提着礼物去找鄄御公主姚若凌。
哪晓得名帖送错了地方,她平常不住永信侯府。
她近来常住在鄄御公主府,与丈夫永信侯一两个月见一次。
我在管事的带领下进了鄄御公主府,一路往内,嫣红的海棠和姜黄的绣球花渐渐消失,垂柳的绿和矮松的青占了满眼,场景从绮丽奢华变得素雅简致,到了姚若凌的会客之地,仅剩一个多宝阁,一溜红木桌椅,与外间判若两地。
姚若凌穿着半旧的道袍,上了妆发,抬眼时有种妩媚的倦怠感。
算着日子,她幼年时期,父皇还没有成气候,与姚若准那种金玉堆里长大的,还是有所不同的。
也因如此,所以她的第一任丈夫权势平平,是个普通的千夫长。
这种普通只是针对皇室而言的,于庶民来说,千夫长可是此生不可攀上的高贵人物。
前夫死后,她没守寡多久就再嫁。
那时父皇乘龙在望,定平亓家有意投靠,就让同样刚刚丧妻的长子与她成婚。
新贵与豪族联姻成就怨侣的概率极大,但亓剑铮和姚若凌的婚姻还算美满,成婚一年内就有了亓寺意,后来姚若凌没有再生育,亓剑铮也没有怨言,偌大的永信侯府只亓寺意一个独苗苗。
因着亓寺意,我一直以为她与永信侯很亲近,所以在听到夫妻俩分府别住的时候,才有些诧异。
现在看到她府中景象,我难免猜测,大概从前亓剑铮也常住鄄御公主府,所以公主府内才留下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只是如今这里只有女主人了。
奉国公主登门有什么事?
四周没外人,姚若凌懒得掩饰对我的那点敌意。
都不请我喝杯茶。
算了,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
跟你商量个事儿,我家颂清想进永信侯府族学上课。
哦。
这个哦是什么意思?
令人费解啊。
你看方便吗?
姚若凌反问我: 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行……
姚若凌冷哼一声,永信侯府的族学求到我头上,你是来笑话我的?
我更糊涂了,你家的族学,我来问你,怎么是笑话呢?
姚若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累了,来人,送客
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你说说我哪儿惹到她了啊
我攥着毛笔的手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划破了宣太傅宝贝得不得了的纸,他心疼地一把抢过。
你啊你,去之前问我一声不行么,挨鄄御一顿真不冤枉。
宣太傅气鼓鼓地说: 年初亓家把嫡女嫁给了荀家儿郎,亓家两头下注这事儿,伤了鄄御公主的心,扔下丈夫儿子自己去公主府住了,她一走,亓家就给亓剑铮娶了个平妻。
他们怎么敢?亓剑铮是驸马啊
那要看娶的是谁了。宣太傅冷哼一声,月盛炎,月军师留下的女儿。破宫之时她父亲为了救皇上带兵疾驰,月盛炎无人保护,被前朝官兵抓住,凌辱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乱世之中这种事并不少,但作为一个女子,听到这种消息我总会心疼。
月军师为皇上死了,皇上就格外优待月盛炎,几次寻死都被救回来,曾说过要封为公主,她不肯,怕出现在人前受人非议。
月盛炎前些日子一直荣养在行宫,鄄御公主去年带世子去避暑,永信侯去接妻儿,她不知怎么就看上了。
她想嫁永信侯,哪怕鄄御公主不愿,皇上也要慎重思量。
何况她因为当年之事,早已不能生育。
这哪里是能不能生育的事呀。
宣太傅耐心解释: 不能生育,亓家就还在鄄御公主手里,她不该那么失了分寸。
可是她就要跟人分享丈夫了。
宣太傅不解我在气愤什么,道: 她有身份地位,有嫡子傍身,何苦还那么在意亓剑铮。
宣韦,你就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姚若凌她很喜欢亓剑铮。
她应该不会犯这种错吧……
想了一会儿,宣太傅终于明白我与他这通争论的点在哪儿了。
小春,不是所有夫妻都是你跟宫季卿那样的。
可是鄄御公主府处处是永信侯的痕迹,他们从前应该是很亲密的啊。
看来,不管是为了我那个最近沉迷大蟒蛇的奇怪儿子,还是那个一杯茶都不肯给我喝的小气妹妹,我都得去一次永信侯府了。
公主稍坐,太夫人稍后就来。
永信侯太夫人近来身子不适,本来不宜见客,但她几个妯娌都掐着我来永信侯府的日子出门礼佛,她儿媳妇鄄御公主在公主府端坐着,另一个够身份接待我的月盛炎又太特殊,她只能拖着病体来见我。
一把年纪了,怪不容易的。
看给我回话的女子面露难色,我蓦然想到当初拜见父皇时负责放拜垫的可怜小宫女。
本想跟她闲扯几句打听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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