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一会

里面记录的是一位得道高僧的生平。

元贞三十年冬，那是我最后一次遇见她，我亲手杀了她。

我不明白，手札里面的她说的是谁。

再睁眼，我来到了那个冬天，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得道高僧。

1.

这本手札是我去西藏旅行时意外淘到的。

摊主说，这是千年前一位得道高僧的手札。

手札上的文字全都是藏语。

而手札的主人正是我一直研究的诃罗高僧。

我研究了小半个月，终于翻译出了扉页上的那几行字。

元贞三十年冬，那是我最后一次遇见她，我亲手杀了她。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抚摸着这几个字。

脑子里被谜团塞满。

这位千年前的高僧所说的她是谁?

难道是高僧所爱的人吗?

高僧也会有爱恨嗔痴吗?

我不明白，迷迷糊糊间，我仿佛感受到了千年前的霜雪。

仿佛千年前落在高僧身上的雪，也穿越了时间，落到我的肩头。

我再也忍不住，睁开了眼。

看见的却是满目雪白。

日照金山，五色经幡迎风飘荡。

我看见，有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眉间有一朱砂痣的僧人，端坐在雪山的五色经幡下。

他仿若雪山之巅的寒霜，可眉目间满是慈悲。

他正在为受戒的小弟子们念着经。

我看着他，仿佛过了几千年一般悠久。

忽而他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

恰在此时，日头升了上来，将雪山染成了金色。

他说: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眸色深沉，浓重的情绪仿佛要将我淹没。

2.

这里是哪里?

我带着好奇问他，你认识我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是说，这里是西藏。

但却不是我所熟知的西藏，是千年前的西藏。

他说:

你可以叫我嘉措。

听到这些话，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

千年前的西藏，那我岂不是可以见到传闻中的那个诃罗高僧了吗?

要是见到了本人，那我的论文岂不是直接有了第一手资料。

我和嘉措套近乎，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名叫诃罗的高僧。

我说:

我名叫连华，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一千多年以后。

他淡淡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是为了诃罗而来。

我的眼睛立马亮了。

高僧果然是高僧，竟然还会算命。

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告诉我，诃罗到底在哪里。

他只是说:

我说了不算，你需得自己用心去找。

嘉措是个很奇怪的和尚。

这里的人并不相信他，可他却仿佛无所谓一般。

我穿到这个陌生的朝代无处可去，嘉措收留了我。

我白天到处去逛，收集信息。

直到晚上才会回来。

嘉措从来不拘着我，也不问我去何处，又在寻什么，只会为我留一盏灯。

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人。

我总觉得他认识我，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有心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历史知识。

故意告诉他:

嘉措，过几天便有大事要发生，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和你有关，和佛也有极大的关联。

我有心想说，可嘉措却沉得住气。

嘉措，你要是告诉我，有关于诃罗的事情，我便告诉你，这件事是什么好不好?

他语气平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皆为缘分，你若是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如今是元贞二十五年，今年的六月会发生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

那便是，当朝的皇帝将会下令灭佛。

而历史上的诃罗高僧也将会在这场灭佛运动中丧生火海，再没了踪迹。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嘉措。

所以啊，你还是快些还俗吧，不然，到时候你也会死的。

嘉措眼睑微垂，令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但对于一个才认识几日的陌生人来说。

我已经越界了。

这日我才从外头打听完消息回来。

寺庙中的佛经散落一地，只剩下了满地残垣断壁。

有人说:

快去啊，诃罗圣僧要被烧死了。

我耳尖捕捉到了熟悉的名字。

等我到火场时，我只看见嘉措一袭白色袈裟被捆在火海中。

围观的百姓们嘈杂声不断，我只觉得意识变得有些模糊。

他似乎是看到了我。

我们视线相触。

他眼中满是平和与包容，只让人觉得他有无上的慈悲。

在我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3.

我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还趴在书桌前。

手下压着那本手札。

仿佛我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可还在喧嚣的心脏告诉我。

那不是一场梦。

就在此时，老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他说，他帮我找到了一些有关于诃罗的资料。

我大学是历史专业的，专攻河西走廊这部分历史。

毕业论文，我写的就是有关于河西走廊，而我选择的人物就是诃罗。

历史上关于诃罗的记载并不多。

只说他年轻时在河西走廊一带传法，后来经历一场毁佛运动后便去了西藏。

最后在那里成了高僧，而后在第二次毁佛运动后，死在了火海中。

我脑子里满是嘉措在火海中瞥向我的那一眼。

他说，他叫嘉措。

嘉措就是诃罗。

这给了我另一个思路。

我将我翻译好的手札文字都传给了导师，告诉了他我这段时间的发现。

老师，诃的生平似乎和历史上的有出入，这手札上写着，诃罗年轻时，似乎有过一个陪着他的女子。

而且诃罗还有另外一个俗家名，叫嘉措。

历史上，诃罗一直是独身传法。

但关于诃罗在河西走廊传法时的名字也无从考证，他身边是否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无法考证。

倘若，我能找到诃罗同行那个女子存在的证据。

那我的论文将会是一个颠覆性的存在。

导师看了我翻译好的资料，只是说，过段时间他会给我再找些资料。

让我先研究手上的资料。

我接收了那些资料。

一边对照着藏语一边慢慢翻译。

诃罗这个名字是他去往西藏得道后取的，谁也不知道诃罗曾经的名字。

我翻开手札，慢慢翻译。

里面写着:

元贞二十年，我于凉州，第二次遇见了她。

七年未见，她的容颜没有丝毫变化。

她似乎不记得我了。

她问我是谁，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名为诃罗的高僧。

我问她，诃罗是谁，她说，是一位心系天下的得道高僧。

可在凉州河西，我从未听过一个名为诃罗的僧侣。

我翻译到这里，笔尖停顿住。

有些不可思议。

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翻译错。

可诃罗身边怎么会出现一个要寻找诃罗的女子呢?

我怀疑这本手札的真实性。

难道这本手札真的是假的吗?

我打开手机将翻译好的手札照片发给了好友。

好友看了立马回复:

太好笑了吧，连华，你从哪里找的资料，你不会研究诃罗，研究疯魔了吧，你这都得是同人文了吧，野史也不带这么野的啊……

面对好友的调笑，我也想笑。

可是，这篇文字确确实实是我从手札上翻译出来的。

我开始怀疑前两天做的那是一场梦。

我关上手机，陷入了梦境中。

忽而，我似乎听见了骆驼行走的声音。

似有驼铃在我耳边响起。

4.

我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漫天黄沙。

一队骆驼商队正在我身前经过。

我问他们这里是哪里。

他们说:

不远处便是凉州了。

听着有些陌生的古汉语，我忽然知晓我到了哪里。

这里是千年前的河西走廊。

商队见我独身一人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沙漠，便有心载我一程。

他们问我，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下意识道:

我是来礼佛的。

商队的人笑呵呵，倒不意外。

千年前的河西走廊是交通要塞，这里佛教盛行。

这两日便是浴佛节，还有行象，姑娘你算是来对时候了。

在嘈杂的人声中，我进入了千年前的凉州。

街上酒肆中胡姬跳着胡旋舞，浓厚的葡萄酒香弥漫。

正在此时，我听到了街上传来阵阵嘈杂声。

我下意识回头一看。

街道上的僧侣抬着佛像，街道两旁跪着虔诚的信徒。

我随着大众一齐跪下。

我抬眼迎着阳光看见了嘉措。

如今的他显得更为稚嫩，眉眼间那颗朱砂痣显得他更为慈悲。

他用杨柳枝沾了无根水撒向众人。

我脸上也沾到了水滴。

带走了几分空气中的燥热。

他是谁?

他是城主请来的高僧，虽说年纪很小，但佛缘深厚，已然是得道高僧了。

不过城主似乎不相信高僧佛法有如此高深的境界，似乎在逼着他娶妻还俗呢……

有知晓的人给我解释了嘉措的来历。

我还打听到了嘉措的住所。

如今的他住在城外的寺庙中，在为过两日的盛典做准备。

我本就是为了他而来。

直接去了城外的那座寺庙。

我到城外寺庙后，便直接找到了嘉措。

准确来说，是他在等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有太多的疑惑想问他了。

他之前说的我们会再见，指的是这次吗?

可他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

可话到嘴边，我却不知从何问起。

我只问:

嘉措，你是专门等我的吗?

他点了点头。

我问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该是在西藏修行的吗?

他没说话，只是拿着笔在纸张上写下答案。

他告诉我: 他从未去过西藏，他一直都在凉州河西一带游学。

他还告诉我，今年是元贞二十年。

我看到这些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喃喃道:

难怪你还没死啊，原来我这次穿到了五年前。

这次穿越依旧是嘉措收留了我。

这次我一直缠着他，问他问题。

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明明他不是哑巴啊。

他告诉我，他犯了错，破了戒，所以在止语。

我想问他犯了什么错。

可他这次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我留在寺庙这件事不知为何传到了城主耳中。

城主设宴招待了我。

问我，是为何而来。

我还是按照之前的说法回答:

我是为了礼佛而来，也是为了嘉措而来。

城主笑眯眯地道:

原来是你呀，我曾听闻，嘉措圣僧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女子，想来他要找的人便是你了吧。

嘉措没有反驳，只是垂首。

我没听懂城主话语中的深意。

只是乐呵呵地欣赏着胡姬们的表演。

直到宴会散去，我被下人们带去了一间禅房。

嘉措被捆在房间中。

他浑身滚烫，眼中透着些清醒的迷离。

明显是被下了药。

我想出去求救，可门早就被锁上了。

城主的声音在屋外传来。

城主声音带着笑意和惋惜:

嘉措圣僧这样佛缘深厚的人若是不留下些血脉可就太可惜了，还劳烦姑娘辛苦些，照顾圣僧了。

他的话音落下，我这才发现，我身体中也升起了陌生的燥热。

他给我们都下了药。

我脑子里满是一个念头，城主这也太荒唐了。

嘉措身上的袈裟外袍不知何时被褪去。

屋中只有我们俩急促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

他眸光沉沉，不再像是僧人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