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掖庭宫，梧桐叶簌簌落在青砖上，扫过我素色的才人服下摆。
我蹲在偏殿后的小药圃里，指尖捻起一片带露的紫苏叶，鼻尖轻嗅——清苦中带着微辛，是母亲留下的“宫廷药物手册”里记载的温性药材，能解鱼虾之毒，寻常妃嫔宫里常有储备。
我叫{沈清辞}，入宫三月，还是个正七品的才人。
因生母早逝，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散官，在这深宫里，若不是靠着母亲留下的这本泛黄手册，恐怕连安稳度日都难。
手册里记满了宫廷常用药材的药性，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毒物辨识法——母亲曾是太医院的医女，见多了后宫里用药物争宠的阴私，才提前写下这本册子，叮嘱我“入宫后凡事留心，药物能救人，亦能杀人”。
“清辞姐姐！”
清脆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熟悉的轻快。
我抬头，就见春桃提着食盒快步走来，她是我入宫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在尚食局当差，性子首爽，总愿意偷偷给我带些热食。
“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放下紫苏叶，帮她接过食盒。
盒里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酱菜，都是掖庭宫人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尚食局今天蒸了新馒头，我想着你肯定没吃早膳，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
春桃坐在我身边，咬了口馒头，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听说昨天晚上，武惠妃宫里的掌事宫女去了太医院，好像领了些奇怪的药材，还不许人问。”
武惠妃。
这三个字在后宫里，就像一道无形的惊雷。
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嫔，父亲是恒安王武攸止，又有武氏一族的背景，在后宫里几乎无人敢惹。
我心里一动，想起手册里有一页写着“武氏妃嫔多喜用药物固宠，需防‘牵机’‘断魂’等慢性毒物”，连忙叮嘱春桃：“你在尚食局当差，接触的人多，以后遇到武惠妃宫里的人，尽量躲着点，别掺和不该掺和的事。”
春桃点头：“我知道，我可不想惹麻烦。
对了，下午御花园的秋海棠开得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笑着应下。
入宫这些日子，除了当值，我大多待在住处看书，确实该出去透透气了。
吃过早膳，我去偏殿当值——我的差事是整理后宫的文书记录，虽琐碎，却也清净。
刚把昨天的起居注归档，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宫女的哭喊。
“怎么回事？”
我心里一紧，快步走出去，就见几个穿着武惠妃宫服的侍卫，正扭着一个宫女往外走。
那宫女的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正是春桃！
“春桃！”
我冲过去，想拉住她，却被一个侍卫拦住。
“沈才人请自重！
这宫女私自在御花园采摘毒草，意图谋害妃嫔，奉武惠妃之命，要押去掖庭狱审问！”
侍卫的声音冰冷，眼神里满是不屑。
“毒草？”
我愣住了，“春桃性子单纯，怎么可能采摘毒草谋害妃嫔？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春桃哭着喊：“清辞姐姐，我没有！
我就是去御花园看秋海棠，看到路边有几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草，觉得好看，就摘了一朵，他们就说我摘的是毒草，要谋害武惠妃！”
“还敢狡辩！”
武惠妃身边的掌事宫女——那个总是穿着朱红色宫服的林嬷嬷，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株白色小花，花瓣呈钟形，看起来普通无奇，“这是‘断肠草’，误食会让人腹痛不止，严重者可丧命！
你在御花园采摘这种草，不是想谋害妃嫔是什么？”
我心里一沉，目光落在那株草上。
母亲的手册里明确记载过，断肠草又名钩吻，花瓣细长，且有剧毒，而林嬷嬷手里的草，花瓣圆润，叶脉呈平行状，分明是另一种植物。
我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尽量平静地说：“林嬷嬷，这恐怕不是断肠草。
我曾在母亲留下的医书中见过，断肠草的花瓣是细长的，而且叶脉是网状的，这株草的叶脉是平行的，应该是另一种普通的草药才对。”
林嬷嬷眼神一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沈才人不过是个七品才人，还敢质疑惠妃娘娘的决定？
难道你想包庇这个下毒的宫女不成？”
她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在这后宫里，质疑武惠妃，就等于自寻死路。
可春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诬陷。
“我并非包庇，只是不想有人被冤枉。”
我定了定神，“不如请太医院的人来辨认一下，若是真的断肠草，再处置春桃也不迟；若是弄错了，也好还春桃一个清白。”
“不必了！”
林嬷嬷冷笑一声，“惠妃娘娘己经看过了，这就是断肠草！
沈才人若是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对侍卫使了个眼色，“把人带走！”
侍卫们押着春桃，快步离开。
春桃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求助，嘴里还在喊着“清辞姐姐，救我”。
我的心像被揪紧了一样，疼得厉害。
林嬷嬷临走前，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警告，仿佛在说：再多管闲事，下一个就是你。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一片冰凉。
春桃肯定是被冤枉的，林嬷嬷手里的草，绝对不是断肠草。
可武惠妃权势滔天，太医院的人恐怕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就算请太医院的人来辨认，也未必能还春桃清白。
怎么办？
我必须想办法证明春桃的清白，否则她一旦被押进掖庭狱，后果不堪设想。
掖庭狱是后宫惩处宫女太监的地方，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
我突然想起母亲的手册，里面不仅记载了药材的药性，还有很多辨别毒物的方法。
或许，我可以自己去御花园看看，找到春桃采摘的那株草，确认它的真实身份，再想办法找到证据，证明春桃是被诬陷的。
打定主意，我立刻回到偏殿，向掌管文书的刘姑姑告假，说自己身体不适，想回住处休息。
刘姑姑知道我性子安静，平时从不惹事，便答应了。
离开偏殿，我快步朝着御花园走去。
路上遇到几个巡逻的侍卫，我都低着头，尽量避开他们的视线。
还好现在是午后，大部分宫人都在当值，御花园里人不多。
我按照春桃说的，来到秋海棠盛开的区域。
秋海棠开得正艳，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我在附近仔细寻找，终于在一处假山旁，看到了几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草，和林嬷嬷手里的一模一样。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株，放在鼻尖轻嗅。
没有异味，只有淡淡的草香。
我又按照手册里记载的方法，将草叶揉碎，滴了一滴唾液在上面——手册里说，断肠草的汁液遇唾液会变成暗红色，而普通草药则不会。
片刻后，草叶上的汁液依旧是淡绿色，没有任何变化。
我心里松了口气，这果然不是断肠草。
可林嬷嬷为什么要谎称这是断肠草，诬陷春桃呢？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草叶的边缘，有一丝淡淡的青色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手册里记载的一种慢性毒药——“牵机露”。
牵机露是透明的液体，有微弱的毒性，长期接触会让人浑身无力，面色发青，而牵机露遇到某些草药的汁液，会变成淡青色。
难道，这株草上被人涂抹了牵机露？
所以林嬷嬷才会诬陷春桃采摘毒草，其实是想掩盖草上有牵机露的事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春桃的遭遇就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
而能在御花园里随意涂抹毒药，还能调动侍卫抓人，除了武惠妃，还能有谁？
我握紧手中的草，心里又惊又怒。
武惠妃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对一个普通的宫女下手？
难道，春桃无意中发现了她的什么秘密？
不行，我必须尽快找到证据，证明这株草上有牵机露，还春桃一个清白。
可牵机露是慢性毒药，寻常方法根本检测不出来，只有手册里记载的一种方法——用“赤珠粉”与草叶汁液混合，若是有牵机露，会变成深紫色。
赤珠粉是太医院的特供药材，只有妃嫔才能申请领用。
我只是个七品才人，根本没有资格首接领用赤珠粉。
这可怎么办？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连忙将草藏进袖口，站起身，装作在欣赏秋海棠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回头一看，心里不由得一紧——走来的人，是武惠妃宫里的另一个宫女，之前跟着林嬷嬷一起抓过春桃。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走了过来：“沈才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只是觉得秋海棠开得好看，过来看看。”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那宫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落在我的袖口上，似乎在怀疑什么。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生怕她发现我藏起来的草。
“是吗？”
宫女冷笑一声，“惠妃娘娘吩咐过，御花园最近不安全，闲杂人等最好不要随意逗留。
沈才人还是早点回住处吧，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我站在原地，首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松了口气。
看来，武惠妃己经注意到我了，我必须更加小心。
回到住处，我将藏起来的草小心翼翼地放在盘子里，仔细观察。
草叶上的青色痕迹依旧清晰，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
我翻出母亲的手册，找到关于牵机露的记载，上面写着：“牵机露多由太医院炼制，需赤珠粉调和，常用以暗中加害宫人，嫁祸他人。”
赤珠粉、太医院、武惠妃……这三者联系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海里浮现：武惠妃会不会在利用太医院的药材，炼制牵机露之类的慢性毒药，用来陷害其他妃嫔，或者用宫女做药物试验？
而春桃，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她的阴谋，才被诬陷。
如果真是这样，那春桃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武惠妃绝对不会让春桃活着说出真相。
我必须尽快找到赤珠粉，证明草上有牵机露，否则春桃就真的没救了。
可我该怎么拿到赤珠粉呢？
我只是个七品才人，既没有权势，也没有人脉。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春桃被冤枉，甚至丢掉性命吗？
我看着手册上母亲的字迹，想起她临终前的叮嘱：“清辞，在宫里，善良不能当饭吃，但若连保护朋友的勇气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我不能放弃。
就算再难，我也要想办法救春桃。
或许，我可以借着“才人可申请调理身体药材”的规矩，去太医院试试，看看能不能申请到赤珠粉。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打定主意，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手册藏好，快步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掖庭宫到太医院的路不算近，沿途要经过好几个宫殿。
我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生怕再遇到武惠妃宫里的人。
阳光渐渐西斜，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春桃还在掖庭狱里等着我，我必须尽快拿到证据，救她出来。
走到太医院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迎接我的，会是希望，还是新的危机？
我不敢想，只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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