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分。
一辆崭新的皓夜白奔驰C260L，无声地滑入宏发五金厂的大门。
车身线条流畅，在周围灰扑扑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铁门映衬下，像是一块误入沙砾堆的白玉。
保安老刘从岗亭里探出头，揉了揉眼睛。
看错了吧？
这地方，除了大老板那辆黑色的奥迪A6，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扎眼的车。
还是个生面孔。
奔驰稳稳停在划线的停车位里，旁边是一排歪歪扭扭的电动车和几辆旧摩托。
一个骑着小牛电瓶车的小伙子，差点把车头撞到奔驰的后视镜上，吓得一个急刹车，脚在地上划出长长一道印。
“我靠！”
“谁的车啊？
停这儿？”
“疯了吧，不怕被刮了？”
越来越多上班的工人围了过来，对着这辆车指指点点。
人群里，老李嘬着牙花子。
“这车，得小西十万吧？”
“不懂，但这个标，我认识。”
旁边的小张满脸羡慕，“三叉星，大奔啊。”
“肯定是哪个部门新来的领导，下来体验生活了。”
“体验生活开C级？
起码也得是个E吧。”
议论声中，奔驰的车门开了。
一只沾着些许黑色油污的工鞋，踏在了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
紧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腿伸了出来。
最后，是整个人。
陈默。
宏发五金厂流水线三组，最普通的一个螺丝工。
他穿着和众人一模一样的工装，胸口的“宏发”两个字因为洗涤次数太多，己经有点褪色。
他下了车，反手关上门。
“砰。”
车门闭合的声音沉闷而厚重，和旁边电动车发出的塑料脆响截然不同。
周围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陈-默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
陈默却好像没感觉到任何异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对着车按了一下。
“嘀嘀。”
车灯闪烁，后视镜自动折叠起来，发出一阵细微的电机转动声。
做完这一切，他把钥匙揣回兜里，抬脚就往车间走。
他只想赶紧去打卡，迟到一分钟，就要扣十块钱。
“陈……陈默？”
小张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车……是你的？”
陈默脚步没停，只是侧头应了一声。
“嗯。”
一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人群里轰然炸开。
“我没听错吧？
他说嗯？”
“陈默？
拧螺丝那个陈默？”
“他不是每天骑个破电驴上班吗？
什么时候鸟枪换炮了？”
“假的吧！
肯定是租的！”
“租一天也得不少钱吧，他图啥？”
怀疑，震惊，嫉妒，各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老李扶了扶自己的安全帽，感觉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他跟陈默一个班组，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干活倒是挺利索，每个月拿着西千五的死工资，怎么可能买得起奔驰？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一辆白色的本田思域蛮横地挤了进来，车头差点顶到一个工人的屁股。
“都堵在这干嘛？
不用上班了？”
车窗降下，露出车间主管王浩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王浩三十出头，仗着自己是老板的远房亲戚，在车间里向来颐指气使。
他这辆思域，落地花了十五万，平时宝贝得不行，总觉得自己在厂里高人一等。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扎眼的奔驰，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看到了站在车旁的陈默。
王浩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默啊。”
他把车停好，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陈默，又围着奔驰车转了一圈，用手在引擎盖上敲了敲。
“可以啊，陈默，出息了。”
“这车不错，在哪租的？
一天得花你小半个月工资吧？”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生怕别人听不见。
周围的工人有的跟着附和地笑，有的则低着头，不敢出声。
陈默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没有看王浩，也没有看那辆车。
他的视线落在车间门口墙上的挂钟上。
六点五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打卡。
王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虚了，更加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
“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一个月挣多少钱，自己心里没数吗？”
“打肿脸充胖子，有意思吗？
等会还不是得进去老老实实地拧螺丝？”
“这车，跟你，配吗？”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周围的空气更压抑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把一个人的尊严，按在地上踩。
所有人都以为陈默会涨红了脸，或者会愤怒地反驳。
但他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王浩。
“王主管。”
“还有一分钟就迟到了。”
“按照规定，主管迟到，是不是要扣双倍？”
王浩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没想到陈默敢这么跟他说话。
一个平时任他呼来喝去的螺丝工，今天竟然敢顶撞他？
是因为租了辆破车，给了他虚假的勇气吗？
“你……”王浩正要发作，陈默却不再理他。
他转身，径首走向打卡机。
他的背影很普通，工装甚至有点不合身。
可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那个背影和身后那辆安静停泊的奔驰，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协调。
“嘀。”
打卡机发出一声轻响。
六点五十九分。
王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他被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下属，当着全厂工人的面，给晾在了这里。
那句“主管迟到扣双倍”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脸上。
他看着墙上的钟，秒针正在不紧不慢地走向十二。
该死的！
王浩心里咒骂一句，也顾不上再找陈默的麻烦，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打卡机。
“嘀。”
七点整。
压哨打卡。
王浩喘着粗气，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默的背影。
走着瞧。
租来的车，我看你能开几天！
刺耳的上班铃声响彻整个厂区。
工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入各自的车间。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停车场，瞬间空旷下来。
只有那辆皓夜白的奔驰C260L，在初升的阳光下，静静地反射着光芒。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照常响起。
陈默站在自己的工位上，熟练地拿起气动螺丝刀，对准传送带上滑过的零件，按下开关。
“哒哒哒……”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周围的同事们，一边干活，一边用余光偷偷地瞟向他。
他们的眼神里，有探究，有好奇，有嫉妒，也有掩饰不住的疏离。
以前那个和他们一样，凑在一起抱怨伙食差、工资低的陈默，好像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王浩背着手，在流水线旁来回踱步，一双眼睛跟鹰隼似的，死死盯着陈默手上的动作，就等着抓他的错处。
可陈默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王浩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只能把一口恶气憋在胸口，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想不通。
这绝对不正常。
一个穷小子，怎么可能买得起奔驰？
这里面一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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