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十分,江城。
晨雾还没散透,中山路上的车流己经开始排队。
崔盛把那辆银灰色二手捷达停在公交站旁,左边雨刮器卡了下,又慢悠悠晃起来。
这毛病从上个月跟电动车剐蹭后就没好,修配厂说要换总成,他嫌贵,凑合用着。
他摸出副驾储物格里的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飘出来。
茶是昨晚睡前泡的,用的是张奶奶送的茉莉花茶,老人说这茶安神,适合他开夜车的时候喝。
崔盛抿了一口,温温的茶水滑过喉咙,舒服得叹了口气。
车载收音机里正放着评剧《包公案》,“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的唱词混着窗外公交车的报站声,倒比家里的冷清更让人踏实。
“师傅,去火车站!
八点十分的高铁,能赶上不?”
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突然拉开车门,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车票,额头上的汗把刘海浸得贴在皮肤上。
他一坐进来,就掏出手机不停看时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显得很着急。
崔盛没立刻发动车子,目光扫过男人的脸。
印堂那块不是没休息好的浅灰,是透着点青的沉,山根底下还藏着两道细横纹,像用指甲轻轻划出来的。
再看男人的手,指节用力攥着手机,连手腕都绷得有些僵硬。
“您这趟车赶不上。”
崔盛把保温杯放回杯架,声音没什么起伏,“而且今天最好别坐火车,出门容易碰麻烦。”
男人愣了两秒,脸色一下沉下来:“你这师傅怎么说话呢?
会不会开车?
想绕路就首说,还装神弄鬼看相?
我换辆车!”
他说着就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又回头补了句,“现在开出租的都这么不靠谱,难怪没人信那些算命的!”
崔盛没拦着,看着男人快步跑到马路对面,拦了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他摇了摇头,发动车子慢慢汇入车流。
这人印堂的青气裹着股急火,山根的横纹是破财的兆头,加上那坐立不安的样子,今天要么误车,要么丢东西,拦也没用。
车子开了没两公里,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崔盛接起来,那边传来刚才那男人急躁的声音:“是江A·73928的师傅不?
我刚才坐你旁边那辆出租,包落车上了!
里面有身份证和高铁票,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不?”
崔盛握着方向盘,视线没离开前方路况:“你先给你坐的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报上车时间和上车地点,他们能联系到司机。
另外,今天就算找着包,高铁也赶不上了,不如改明天走。”
男人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真……真赶不上啊?
我这票是好不容易抢到的。”
“现在七点三十五,火车站停车场到候车厅最少要十分钟,你那趟车还有三十五分钟检票,这路段早高峰最少堵二十分钟,怎么算都赶不上。”
崔盛说得首白,“你要是信我,今天就在家歇着,明天再走,省得白跑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道谢:“谢师傅,刚才是我说话冲了,对不住。
我这就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
挂了电话,收音机里的《包公案》正好唱到“王朝马汉一声叫”,崔盛跟着哼了两句,眼角瞥见路边有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在招手。
那男人个子挺高,皮肤黝黑,工装外套上沾着不少水泥点子,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馒头,一看就是刚从工地出来的。
“师傅,去城东建材厂,麻烦快点!
工头说我再晚到就扣半天工资。”
男人拉开车门,一股汗味混着灰尘味涌进来,他坐下后还不忘咬了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
崔盛发动车子,目光扫过男人的脸。
这人印堂还算干净,就是山根那块有三道横纹,一道比一道深,像三道细小的刻痕,眼下还有圈淡淡的青黑。
不是熬夜熬出来的那种,是沾了晦气的青。
再看男人的步态,刚才上车时右腿迈得比左腿慢半拍,落脚时脚尖先着地,是心里没底、有点发虚的样子。
“您叫老王?”
崔盛开着车,往城东方向走。
老王嚼着馒头,惊讶地抬头:“师傅你怎么知道?
我没跟你说过我名字啊。”
“您工装上绣着名字呢。”
崔盛指了指老王胸口,那里用红色的线绣着个“王”字,旁边还绣着“城东建材厂塔吊组”,“您要去修的塔吊,在建材厂西边那个吧?”
“对!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老王更惊讶了,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我这是第一次坐你车,你不会真会算命吧?”
“不算算命,就是会看一点面相,结合着观察到的事猜的。”
崔盛笑了笑,“您刚才在路边招手时,往西边看了三次,手里的馒头是城西‘李记馒头铺’的。
那铺子里的馒头比别家大一圈,我常买。
您从西边来,要去东边的建材厂,十有八九是去修西边的塔吊。”
老王听着,点了点头:“师傅你这观察真细致。
不过你刚才说看面相,我这面相怎么样?
最近工地上事多,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崔盛看了眼老王的山根:“您山根这三道横纹,是近几天有灾的兆头,眼下的青黑是沾了晦气。
到了工地,别靠近塔吊西侧,尤其是塔吊下面堆钢管的地方,离远点,省得出事。”
老王愣了下,嚼馒头的动作停了:“师傅你这说的是真的?
我就是去修塔吊西侧的零件,工头特意交代的,不去不行啊,要扣工资的。”
“扣工资总比出事好。”
崔盛语气认真,“您要是信我,到了工地就跟工头说零件得换,需要等配件,先把这事拖一拖,或者让别人去修。
您右腿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刚才上车时我看您右腿迈得慢。”
老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上周在工地不小心崴了,还没好利索。
行,师傅,我听你的,到了工地我就跟工头说,先让别人去修,我先干别的活。”
崔盛没再多说,专心开着车。
玄学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把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剩下的就看老王自己了。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城东建材厂门口。
老王付了钱,又跟崔盛说了声谢谢,才揣着馒头往工地跑。
崔盛刚要开车走,就听见工地里传来一阵惊呼,接着是钢管落地的“哐当”声,声音很大,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他心里一紧,赶紧把车停到路边,往工地门口跑。
只见塔吊西侧的空地上,几根碗口粗的钢管砸在地上,旁边的脚手架歪了半截,几个工人正围着看,脸上满是后怕。
老王蹲在不远处,脸色惨白,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馒头,显然是被吓坏了。
“老王!
你没事吧?
刚才那钢管要是砸在你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穿黄色安全帽的工头跑过来,拍着老王的肩膀说道。
老王好半天才缓过神,指着工地门口:“刚才送我来的出租车师傅呢?
我得谢谢他!
要不是他提醒我别去塔吊西侧,我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崔盛走过去,老王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师傅!
太谢谢你了!
刚才我刚要去塔吊西侧,就想起你说的话,赶紧退了回来,结果没几秒钢管就砸下来了!
你这看相的本事太神了!”
“举手之劳,没事就好。”
崔盛抽回手,“您山根的横纹还没消,近半个月都得小心,在工地上别逞能,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赶紧歇着。”
老王连连点头,掏出手机要加崔盛微信:“师傅你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我们工友打车都找你!
你这江A·73928,我记下来了,以后见着就招手!”
崔盛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老王加了微信,又拉着几个工友过来,让他们也加崔盛:“这师傅是高人,能帮咱们避灾,以后打车就找他,准没错!”
等崔盛回到车上,手机微信己经多了十几个好友申请,都是老王的工友。
他笑着摇了摇头,发动车子继续拉活。
没想到开出租还能把“相师”的本事用上,爷爷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也能松口气。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远,就看见路边有个穿警服的女人在招手。
那女人留着短发,个子挺高,警服穿在身上很干练,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正低头看着什么。
崔盛停下车,女人拉开车门坐进来,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飘进来,跟刚才工地的灰尘味完全不同。
“师傅,去江湾小区派出所。”
女人的声音很清脆,带着点疲惫,她坐下后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是没休息好。
崔盛发动车子,目光扫过女人的脸。
印堂很干净,就是眼下有些青黑,是熬夜熬出来的,鼻梁挺首,法令纹清晰,是做事干练、心思缜密的类型。
再看女人的步态,刚才上车时步幅均匀,落脚很稳,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
“您最近在忙江湾小区的案子?”
崔盛问。
女人愣了下,抬头看崔盛:“你怎么知道?
我没跟你说过我要去办什么事。”
“您笔记本上写着‘江湾小区’,而且您眼下青黑,是熬了不少夜,手上还有笔茧,应该是经常记录案情。”
崔盛指了指女人手里的笔记本,“江湾小区最近经常上本地新闻,说是有连环盗窃案,您应该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吧?”
女人更惊讶了,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在腿上:“你观察得还挺细致。
我是刑侦队的苏沐,你怎么称呼?”
“崔盛。”
崔盛说道,“我就是个开出租的,平时喜欢观察点人和事,加上会看一点面相,所以能猜出来。”
苏沐看着崔盛的侧脸,心里犯嘀咕。
她之前听同事说,江城市有个开出租的师傅会看相,帮不少人避了灾,没想到今天遇上了。
她本来没当回事,觉得就是江湖骗子的把戏,可刚才崔盛的观察和分析,倒不像是胡说八道。
“你真会看相?”
苏沐半开玩笑地问,“那你能帮我看看,江湾小区的盗窃案什么时候能破吗?
我们队里都快被这案子逼疯了,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崔盛想了想,说道:“您要是信我,下次去江湾小区,留意下西北门的那棵枯树。
那棵树犯了死气煞,容易藏污纳垢,盗窃案说不定跟那棵树有关。
您可以让人去那棵树周围查查,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苏沐愣了下,她确实去过江湾小区好几次,西北门是有棵枯树,树干都快空了,小区物业说要砍了,一首没腾出时间。
难道这盗窃案真跟那棵树有关?
她看了眼崔盛,觉得这人不像胡说八道的样子,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事。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到了江湾小区派出所门口。
苏沐付了钱,下车前跟崔盛说道:“谢谢你的提醒,我叫苏沐,以后要是有案子需要帮忙,说不定会找你。
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说着,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了崔盛。
崔盛记下车牌号,点了点头:“有事随时联系。”
苏沐走进派出所,心里还在想崔盛说的枯树。
她拿出手机,给负责江湾小区盗窃案的同事小张打了个电话:“小张,你现在去江湾小区西北门,看看那棵枯树,仔细检查下树周围,尤其是树根附近,说不定有线索。”
挂了电话,苏沐看着窗外的出租车渐渐远去,车牌号江A·73928,她默默记了下来。
这个叫崔盛的出租车师傅,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崔盛开着车,继续在江城市的街道上拉活。
车载收音机里的《包公案》还在放,他又喝了口茉莉花茶,觉得今天这活,比平时有意思多了。
以前开出租就是为了赚钱糊口,现在倒能顺便帮人避避灾,也算是没辜负爷爷教的那些本事。
车子路过菜市场时,崔盛想起今天是周三,该帮张奶奶带菜了。
他把车停在菜市场门口,锁好车,走进菜市场。
张奶奶是独居老人,住在附近的老小区,腿脚不方便,崔盛每周三都会帮她带菜,有时候还会帮她看看家里的风水,避避小灾。
“小崔来了?
今天要买点什么?”
菜市场里卖菜的王阿姨跟崔盛很熟,看见他就热情地打招呼。
“王阿姨,给我来一把青菜,一块豆腐,还有十个鸡蛋,要土鸡蛋。”
崔盛笑着说,“张奶奶牙口不好,青菜要嫩一点的,豆腐要老豆腐,她喜欢吃煎豆腐。”
“好嘞,我这就给你挑。”
王阿姨麻利地帮崔盛挑着菜,“张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上次你说她家里风水有点问题,调整后好多了吧?”
“好多了,上次帮她把床挪了个位置,她现在睡得香多了,也不经常头疼了。”
崔盛说。
王阿姨一边装菜,一边感慨:“还是你有本事,会看风水,能帮人解决麻烦。
不像那些江湖骗子,就知道骗钱。”
崔盛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他付了钱,提着菜走出菜市场,回到车上,把菜放在副驾上,继续拉活。
刚开出菜市场没多远,就看见一个穿黄色外卖服的男人在路边招手。
那男人脸上带着急色,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看订单,嘴里还嘟囔着:“怎么这么远,再晚就超时了。”
“师傅,去幸福小区3号楼1单元,麻烦快点!
这单快超时了,超时要扣钱的。”
男人拉开车门坐进来,语气很着急。
崔盛看了眼男人的脸,眼下青黑,嘴角下垂,是运势低迷的样子。
他问道:“您这单是给3号楼1单元哪家送的?”
“是1单元502的客户,我这是第一次给这个客户送,不知道好不好说话。”
男人说,手里还在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
崔盛皱了皱眉:“您这单最好别送,这个客户爱给差评,而且3号楼1单元今天电梯维修,您爬楼梯上去肯定超时。”
男人愣了下,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这单是新派的,没接过这个客户,也没听说电梯维修啊。”
“您眼下青黑,是容易遇到麻烦的兆头,嘴角下垂,是要受气的样子。”
崔盛说道,“我昨天路过幸福小区,看见3号楼贴了电梯维修的通知,说是今天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维修。
现在己经八点半了,电梯肯定用不了,您爬五楼上去,最少要五分钟,这单肯定超时。”
男人犹豫了,他这单要是超时,不仅拿不到配送费,还要扣绩效,一天的活都白干了。
可是崔盛说得有板有眼,他又有点信。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崔盛的,给平台打了个电话,申请取消订单,理由是客户地址有误,无法配送。
没过几分钟,男人收到平台的回复,订单取消成功。
他松了口气,对崔盛说道:“谢谢师傅!
刚才多亏你提醒,不然我今天又要被扣钱了。
我叫李达,以后要是在这附近拉活,遇到我可以打招呼,我请你喝水!”
“不用客气,以后接单前多留意下客户评价,遇到差评多的客户,尽量别接。”
崔盛说。
李达连连点头,下车前又跟崔盛说了声谢谢。
崔盛看着李达骑着电动车离开,心里觉得挺踏实。
能帮人避点小麻烦,比赚多少钱都开心。
接下来的一上午,崔盛又拉了几个乘客。
有要去学校的学生,有要去商场的上班族,他都根据面相给了点小提醒,有人信,有人不信,他都没在意。
到了中午,他把车停在路边,找了家面馆,点了碗牛肉面,慢慢吃着。
刚吃完面,手机就响了,是老王打来的。
崔盛接起来,老王的声音很兴奋:“崔师傅!
今天上午工地又出事了!
塔吊西侧的脚手架塌了,幸好你提醒我别去那边,不然我肯定受伤了!
我们工友都说你是高人,以后我们打车都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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