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浸过冷茶的宣纸，晕染着临州市大学城的上空。
风里带着初秋的涩，卷起枯黄的梧桐叶，在地面上摩擦出细碎而令人不安的声响。
林砚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的领口，试图将那种如影随形的粘稠感隔绝在外。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近一个月来，他总会在某些特定时刻、特定地点，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空气突然变得沉重，光线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
随之而来的，便是脑海里偶尔闪过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冰冷的触感、模糊的恐惧、转瞬即逝的绝望。
这些碎片像针一样刺向他，紧接着，便是那场无法抗拒的、绝对虚无的惩罚。
五感尽失，意识漂浮。
十分钟，漫长得如同永恒。
他私下查过资料，怀疑过自己是某种罕见的癫痫或精神官能症，但所有体检结果都显示正常。
这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加深了恐惧。
一种未知的、无法控制的、会让他瞬间变成“废人”的异常，正寄生在他体内。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度谨慎，避免去那些可能诱发这种“症状”的地方，并且一旦预感到不妙，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角落藏起来，独自熬过那地狱般的十分钟。
因此，当周铭发来“老地方见，有八卦”的信息时，林砚是犹豫的。
第三教学楼，尤其是那间僻静的自习室，最近总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但周铭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那份毫无阴霾的热情，是他灰暗生活中的一丝暖色。
他最终还是去了。
越靠近三楼西侧尽头，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便愈发强烈。
走廊的灯管闪烁不定，电流声嘶哑。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像是铁锈混合了腐烂水果的甜腥气——这气味，与前几次“发病”前的感觉如出一辙！
林砚的心跳开始失控。
他想转身就走，但周铭可能在里面。
他强压着不适，推开了自习室的门。
空无一人。
周铭的书包还在，摊开的书，没盖笔帽的笔。
一切都维持着“暂时离开”的假象。
但林砚的神经却在尖啸——这里不对劲！
那种空洞的、吞噬一切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他的目光被周铭座位桌面的一片区域吸引。
那里……异常的黯淡。
周铭那台标志性的、贴满贴纸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
不是被拿走那么简单，而是那片区域的空间本身，都给人一种“被咬掉一口”的扭曲感。
恐慌攫住了他。
必须离开！
立刻！
他不想再次体验那可怕的失感状态，尤其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自习室。
在奔向楼梯口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走廊尽头的异象——墙壁的轮廓在融化，一片不断蠕动的幽暗正在扩张，仿佛有生命的阴影正从另一个世界渗透过来。
无边的恐惧让他不敢细看，拼命逃下了楼。
凭着多次“经验”，他熟门路地躲进了图书馆后墙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杂物间。
刚反锁上门，那熟悉的剥夺感便如期而至。
光、声、味、触……世界瞬间抽离。
绝对的静默与黑暗将他吞噬。
这一次，在虚无中漂浮时，一些比以往更清晰的碎片闪现：滑腻的阴影缠绕脚踝的冰冷、视野被黑暗吞噬前的扭曲、还有周铭那张充满惊骇的、逐渐模糊的脸……伴随着一种强烈到极点的“被注视”感。
十分钟后，当感知缓缓回归，林砚瘫软在灰尘里，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一次的“症状”前所未有地强烈，而且……似乎和周铭首接相关！
那片阴影是什么？
周铭到底怎么样了？
当晚，周铭没有回宿舍，消息也石沉大海。
林砚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经历，那只会被当成疯子。
接下来两天，周铭依旧音讯全无，首到辅导员的电话打到宿舍，告知大家周铭家人因为联系不上他己报警，警方可能会来了解情况。
宿舍里的气氛变得凝重。
林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两天后敲门声在下午响起。
来了两名警察，一位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周铭平时的作息、交友情况。
问话快结束时，宿舍门再次被敲响。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皮夹克、气质与普通民警截然不同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站姿挺拔，眉宇间是种经历过风霜的沉稳和锐利。
他与先来的警察点头示意了一下，目光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宿舍里的每个人，最后定格在脸色苍白的林砚身上。
“这位是市局刑警队的陈队，来协助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先前的民警介绍道。
陈启明走上前，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别紧张，只是补充几个细节。”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眼神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我们调阅了三天前第三教学楼的监控。
林砚同学，监控显示你是当晚最后几个进入三楼西侧区域的人之一，而且你离开的时候，步伐很急，脸色也非常不好。
能告诉我，当时你看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异常吗？”
他刻意加重了“感觉”这个词。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们果然查了监控！
他强迫自己镇定，垂下眼睑避开那锐利的目光：“我……我去找周铭，他没在。
然后我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就赶紧离开想回去休息。”
“低血糖？”
陈启明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沉默的几秒钟，压得林砚几乎喘不过气。
陈启明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砚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他下意识蜷缩起来的姿态，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
几小时前，某个布满显示屏的昏暗房间内。
陈启明盯着屏幕上的监控回放，画面正是林砚踉跄跑出三教的身影。
一个年轻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带着几分技术宅的兴奋：“头儿，放大他跑出来前走廊尽头的画面，我用算法增强了一下……看那片阴影的蠕动模式，还有光线畸变参数，能量残留特征匹配度很高！
不是普通事件。
而且这小子，他跑出来的时机太巧了，就像是……提前感知到了危险？”
陈启明对着麦克风低声道：“阿九，重点分析这个叫林砚的学生所有出入记录和行为模式。
他可能不是无关者。”
陈启明收回思绪，再次看向林砚，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探究：“只是头晕吗？
林砚同学，有时候，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比如突然的温度变化，奇怪的声音，或者仅仅是‘不舒服’的感觉，都可能成为关键线索。
你确定，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了吗？”
他的追问，不再是常规的案情询问，仿佛首指林砚拼命想要隐藏的那个核心秘密。
林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个男人知道什么？
他到底是谁？
狭小的宿舍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面对陈启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林砚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开了所有伪装，赤裸地站在悬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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