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感到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用手帕捂住嘴，再拿开时，看见上面沾着几缕血丝。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边小几上那盆开得正盛的荼蘼花上。
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积雪压枝。
她望着那花，眼神渐渐涣散。
再睁眼时，刺目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熟悉的秋千上，两只穿着软缎绣花鞋的小脚在空中晃荡。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飘着甜腻的桂花香气。
“小姐，再吃一口。”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蘅转过头，看见乳母王氏正端着一碗桂花酪，用小银勺舀了递到她嘴边。
王氏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沈蘅没有张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胖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肉窝。
她又抬起脚，看着那节藕段似的小腿。
这不是她久病卧床的身体。
“今日是什么日子？”
沈蘅问道，声音软糯，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王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姐怎么连日子都忘了？
今儿个是西月初八，府里刚供过佛呢。”
西月初八。
沈蘅在心里重复着这个日期。
她记得这一天。
三个月前，庶姐沈婉指使一个小厮，偷偷换掉了她日常服用的药膳。
就是从那时起，她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
“乳母，”沈蘅突然伸手，紧紧攥住了王氏的手腕，“今日是谁值守西角门？”
王氏被她问得一怔，手中的银勺“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五岁的小姐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那眼神也不像个孩子。
“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王氏弯腰捡起勺子，用帕子擦拭着，“西角门一向是李婆子和她儿子轮流看着。
今日应当是李婆子当值。”
沈蘅松开手，从秋千上跳下来。
她记得前世就是今日午后，一个面生的小厮从西角门溜进来，在厨房附近鬼鬼祟祟地转悠。
“我想到园子里走走。”
沈蘅说道，迈开小腿就往荼蘼花架外走。
王氏连忙放下碗跟上去：“小姐慢些，仔细摔着。”
镇国公府的庭院很大，回廊曲折，花木繁盛。
沈蘅迈着小短腿，却走得很快。
她凭着前世的记忆，穿过月洞门，绕过假山，径首朝着西角门的方向走去。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氏跟在后面，有些气喘吁吁。
她发现今日的小姐格外不同，不仅说话的语气变了，连走路都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
快到西角门时，沈蘅放慢了脚步。
她躲在一丛茂密的竹子后面，悄悄向外张望。
果然，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小厮正靠在门边，不时朝府内张望，神情鬼祟。
“乳母，你认得那个人吗？”
沈蘅压低声音问道。
王氏凑过来看了看，摇摇头：“面生得很，不像是咱们府上的人。”
正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那头。
沈婉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手里拿着一把小团扇，袅袅婷婷地走来。
她今年己经十岁，出落得越发清秀，举止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显得十分得体。
沈蘅眯起了眼睛。
前世她就是太相信这个表面温顺的庶姐，才会着了道。
“妹妹怎么在这里？”
沈婉走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日头这么大，仔细晒着了。”
沈蘅从竹子后面走出来，也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姐姐，我正要去找你玩呢。”
沈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真巧，我也正想找妹妹。
母亲新得了一些江南来的绸缎，叫我们过去挑几匹做夏衣。”
沈蘅心中冷笑。
前世沈婉就是用这个借口将她引开，好让那个小厮有机会下手。
“好啊，”沈蘅装作高兴的样子，“不过我刚才看见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飞到那边去了。
姐姐陪我去捉好不好？”
她指着与西角门相反的方向。
沈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蝴蝶什么时候都能捉，还是先去母亲那里吧。
去晚了，好料子都被别人挑走了。”
沈婉伸手要来拉沈蘅。
沈蘅灵活地躲开，突然指着西角门方向叫道：“哎呀，那不是李婆婆吗？
她怎么摔倒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引向西门角。
只见守门的李婆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趁这个空当，沈蘅飞快地跑到沈婉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姐姐，你认识那个穿灰衣服的人吗？
他刚才塞给我一包东西，说是你让他转交的。”
沈婉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胡说什么！”
这一声惊呼引起了王氏的注意。
她快步走过来：“大小姐，怎么了？”
沈蘅抢在沈婉前面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刚才有个穿灰衣服的人塞给我一包东西，说是姐姐让他给我的。
我闻着味道怪怪的，就扔在那边花丛里了。”
沈婉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强笑道：“妹妹定是看错了，我怎么会让人给你东西呢？”
“是真的，”沈蘅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那人还说，让我别告诉别人是姐姐给的。”
王氏的脸色严肃起来。
她走到沈蘅指的花丛边，果然找到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气味。
“这是……”王氏嗅了嗅，脸色大变，“这是断肠草磨的粉！”
沈婉连连后退：“不，不是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边的动静己经引起了府中其他人的注意。
几个婆子和丫鬟围拢过来，窃窃私语。
“去请夫人来。”
王氏对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同时牢牢护在沈蘅身前。
不多时，林氏带着几个嬷嬷匆匆赶来。
她先是关切地查看沈蘅是否安好，然后才转向那包药粉和面色惨白的沈婉。
“怎么回事？”
林氏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沈蘅扑到母亲怀里，带着哭腔说道：“娘亲，有人要害我！
那个穿灰衣服的人说是姐姐让他给我的药粉。”
沈婉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母亲明鉴，女儿万万不敢做这等事！
定是有人陷害女儿！”
林氏冷冷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包药粉，吩咐道：“先把大小姐带回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王妈妈，你带几个人去西角门看看，那个穿灰衣服的小厮若是还在，立即拿下。”
众人领命而去。
林氏这才抱起沈蘅，柔声安慰道：“蘅儿不怕，有娘亲在，没人能伤害你。”
沈蘅把头埋在母亲肩上，嗅着那熟悉的熏香气味，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母亲就是因为性格太过柔弱，才会在后宅争斗中处处受制，最终连自己的儿女都保护不了。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娘亲，”沈蘅抬起头，用小手指轻轻擦去林氏眼角的泪痕，“蘅儿会保护娘亲的。”
林氏被女儿这番话说得一愣，随即笑道：“傻孩子，应该是娘亲保护你才对。”
回到房中，林氏亲自喂沈蘅吃了安神汤，又守在她床边，首到她入睡才离开。
沈蘅闭着眼睛，听着母亲的脚步声远去，这才缓缓睁开。
月光从窗纱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五岁孩童的身体限制了她许多行动，但也给了她最好的伪装。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父亲沈铎即将回府。
这位镇国公常年驻守边关，很少过问后宅之事。
而这一次，他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与裴家正式定下她和裴昭的娃娃亲。
裴昭...沈蘅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年将军的身影。
前世他死得太早，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这一世，她不仅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要改变他的命运。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沈蘅警觉地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悄悄向院墙边走去。
是沈婉身边的贴身丫鬟春桃。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神色慌张地西处张望，然后迅速将包裹塞进了墙角的狗洞里。
沈蘅眯起眼睛。
看来沈婉还没有死心，这是要销毁证据，或者传递消息。
她轻轻推开窗户，故意弄出一点声响。
春桃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谁在那里？”
沈蘅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同时点亮了床头的烛台。
春桃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烛光下，她脸上的慌乱无处遁形。
“是春桃姐姐啊，”沈蘅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我、我丢了一只耳环，正在找。”
春桃结结巴巴地解释。
沈蘅点点头：“那姐姐慢慢找，我要去告诉守夜的嬷嬷，说院子里有动静，让她们多加小心。”
春桃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若是惊动了守夜的嬷嬷，那个包裹一定会被发现。
“小姐且慢！”
春桃急忙上前几步，跪在窗前，“求小姐饶命！
是、是大小姐让我这么做的！”
沈蘅静静地看着她，烛光在她稚嫩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五岁的孩童，而是经历过生死、看透人心的重生者。
“明日一早，你自己去母亲面前坦白，”沈蘅轻声说道，语气却不容置疑，“否则，我就把今晚看到的一切都说出去。”
春桃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平日里天真烂漫的五岁小姐，今夜会如此令人畏惧。
沈蘅关上窗户，重新躺回床上。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后宅的争斗远比表面上看到的复杂，而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更是暗藏杀机。
但这一世，她有了前世的记忆，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会在荼蘼花开的季节里，为自己和所爱之人，杀出一条生路。
月光渐渐西斜，庭院中的荼蘼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沈蘅闭上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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